她克制不住地顫抖,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玫瑰花簇擁著李家豪宅的門廊延展開來,大宅周圍的艾阿尼奧式石柱上裝飾著金色緞帶與藍色的愛麗絲,水晶吊燈與燭光相互輝映,小型管弦樂團演奏的「卡農」由大宅左側的露台上流瀉而出,端著托盤的侍者穿梭在衣著華麗、品味貴氣的男男女女之間。

    而她感覺自己的存在像個笨拙的異類。

    阮燕曦雙手緊緊絞著禮服的裙襬,手心冒汗,粉櫻色的十指上,指關節因為使力而泛白,心髒劇烈地沖撞著胸腔,令她感到暈眩。

    當她由堂妹阮樂妮與李家千金李美祺陪伴著一起出現在大廳時,除了盡責的樂團演奏,所有的聲量明顯地壓低了,幾十道寫滿各種情緒的視線紛紛聚向她,她知道人們暗暗在心底給這個即將飛上枝頭當鳳凰、擄獲李氏財團大公子的灰姑娘打分數。

    一片贊美之聲蔓延開來,阮燕曦卻沒有因此松了口氣,那些耳語與恭維讓她覺得自己像是渾身赤裸地供人評頭論足。

    她看向儀表堂堂的未婚夫,李哲祺就像個風度翩翩的王子,是大廳里許多名媛淑女的夢中情人,然而從阮燕曦步入大廳的那一刻起,他的視線未曾離開過她。

    他等著美麗的未婚妻走向他,阮燕曦卻感覺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一切都是美好的,她的未來令所有平凡的女孩艷羨嫉妒。

    她不應該想要逃跑。

    把手交到李哲祺手上,他本想替她取香檳,阮燕曦卻搖頭。

    她不可能吃得下、或喝得下任何東西。

    李哲祺于是開始將她一一介紹給大廳里的來賓,神態寵溺至極,動作呵護備至。

    這樁婚事是李老太爺一手牽線成的,阮家長輩歡天喜地的答應了,兩人已經是公開的一對,只等著那場勢必會轟動全台灣的婚禮如期舉行。

    也因此,阮燕曦這位上流社會的新成員立刻就被接受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那些很樂意拍李家老太爺馬屁的人,無一不稱贊阮燕曦的落落大方、標致出塵,但對她的身家背景全都很有默契地自動略過不提。

    熬過陣容龐大的李氏親族與友好長輩這關,緊接著是李哲祺那票個個餃著金湯匙、銀湯匙出生,背景非顯即貴的朋友,阮燕曦頓時覺得胃部一陣扭絞,胸悶得幾乎要窒息。

    問題究竟出在哪里?為何她總是想逃?

    也許只是因為她不屬于這個地方,就算披上華麗的衣裳,就算有再多或真心或虛假的贊美,她還是和這些人格格不入。

    人們說,每個女孩的夢想,無非是嫁給王子。

    她以前沒想過這些,只相信自己也許和每個女孩一樣,等待著王子,然而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其實她想要的未來比起眼前的世界簡單的太多了。

    她卻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

    「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麼甩掉卓翎了。」金氏集團的小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在這時當眾提起李哲祺前幾天才分手的影星女友。

    「胡說什麼?」李哲祺若無其事地和損友打太極拳,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眼未婚妻的反應。

    阮燕曦不知道她的笑臉可以維持多久,如果不是頰上抹了淡淡的腮紅,恐怕蒼白的臉色早讓人看出不對勁。

    知名影星兼前「情敵」的名字被提起,她所感受到的尷尬卻遠不及她對周遭環境的緊張與排斥,她甚至一點吃醋的情緒也沒有。

    李哲祺的青梅竹馬、王氏企業的小公主不以為然的嬌笑,「我就知道你們男人,交往時喜歡艷麗的野玫瑰,擺在家里的偏就是不起眼的小缸菊。」

    王家小公主聲音清脆若銀鈴,顯然是大廳里這票公主幫的領袖,毫不掩藏的敵意並沒有讓這群從小一起長大的王子公主覺得詫異,大家顯然都明白一直到昨天李老太爺宣布李哲祺訂婚的消息以前,王家小公主都還抱著希望,她從來不認為卓翎有資格踏進李家大門。

    「啊!這朵小缸菊比野玫瑰動人,那我也寧願要小缸菊啊!」才和知名模特兒傳出緋聞的將軍公子立刻打著圓場。

    接著這群公子哥你一言我一語,儼然把阮燕曦眾星拱月地捧著,但那些恭維至少有一半夾雜著輕蔑——一如那些富家公子可能用什麼樣的眼光打量一個來自平凡家庭的拜金女,有的恭維是真心的,有的則是言不由衷。

    直到公主幫再也無法忍受男人只把焦點擺在阮燕曦身上,王家千金率先有了動作,「哲祺哥,過不久你就脫離單身了,今天這第一支舞,你可要留給我喔!」說完,不讓李哲祺有所反應地就架著人往樂團所在的大廳而去,其他女孩立刻如法炮制,王子公主成群地跳舞去了。

    阮燕曦雖然沒有落單,因為還有三位企業家千金沒有去跳舞,也許是因為男伴都被拉走了,但她情願落單,三位天之嬌女互相聊著她們昂貴的生活品味才體驗得起的心得與話題,阮燕曦完全插不上話,而自己一個人走開又似乎太沒禮貌。

    她求救的眼神望向李哲祺。只見未婚夫專心地安撫終于能獨佔他懷抱,立刻表露出傷心欲絕的王家千金,擁著她在舞池中跳著慢舞,而堂妹與未來的小姑則在大廳的另一頭,顯然和一群外交官的公子們聊得很盡興。

    眼前的處境雖然有些難堪,但真正讓阮燕曦難過的卻是,她害怕這會變成她未來生活的寫照——這是個她必須去融入的團體,她個人的怯懦與意願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該如何成為李老太爺所期望的,李哲祺的賢內助、李家未來的女主人?她該如何才能不辜負叔叔和嬸嬸的期待?如何才能打入這個讓她不自在與窘迫的圈子?

    她覺得好沉重、好無助,眼前的路不是她自願選擇的,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李老太爺會認為她有成為李家當家主母的手腕與本錢,但她仍得硬著頭皮走下去,即使她害怕得想逃。

    不知何時她身邊已經沒有閑聊的人了,阮燕曦才察覺她總算落單,心下松了一口氣,忙不迭逃難似地想找個隱密的地方暫時逃開這一切。

    ***

    他是俊美的阿波羅,足以令神殿里的眾神祇在他的光芒下黯淡失色,他的出現永遠會掀起戲劇化的驚嘆與私語聲。

    黑家的男人如果不是魔鬼的化身,想必就是天神太過偏袒的結晶,他們的形貌體態會讓技藝最精湛的古典派雕刻大師哭泣自己的作品不再完美,他們的舉手投足會讓凡夫俗子相信世間真有天生的王者。

    黑家這一代以「恕」字為名,訓誡著子弟擁有寬容、原宥、海涵的美德,只可惜熟悉黑家兄弟的人都會懷疑如今龐大的集團負責人、黑家長子黑恕寬,真的擁有如他名字般的美德?

    但是對不了解的外人而言,這位年輕的領袖仍然如神祇般完美且高尚,猶不知在那溫文儒雅卻不容抗拒與忽略的表象下,其實是黎明前魔魅的東方之星,墮落的黑暗天使路西法。

    即使拜會長輩的過程瑣碎虛偽又無趣,黑恕寬仍然態度有禮且風度翩翩,無疑的一等禮節上的義務盡到後,他便會立刻像來時如旋風般離開。

    事實上,黑恕寬的出現也教人驚訝。李老太爺在華人社會擁有舉足輕重的政治與經濟影響力,而黑氏則是作風神秘、富可敵國的華裔世家,兩家在上一代還頗有交情,今日宴會黑家自然也有一份請帖。

    眾所周知黑家產業大本營在美國,黑家成員也幾乎都旅居國外,黑恕寬理當不是專程從美國回來,在李老太爺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黑恕寬因公事過境台灣幾天。

    但黑恕寬對長輩說得委婉,沒讓李老太爺察覺他這次前來真有點趕鴨子上架,黑家目前還長住台灣的成員,只有黑恕寬的姑姑黑善真以及三弟和四弟,李家請帖送到黑家在台灣的大宅時,黑善真正在日本參加國際畫展,老三出國去了,失聯近半年的老四則八成醉倒在某個女人的芙蓉帳里。

    至于黑家其他成員當然不可能大老遠飛回台灣,結果只有他能前來了。

    原本和長輩寒暄完,正要離開的黑恕寬,俊美長眸盯住大廳某一點,接著低聲交代幾件要事讓助理去辦,長腿一跨便轉身離開。

    他剛到來的時候,李老太爺驕傲地向他介紹他挑中的長曾孫媳婦。

    那女孩好緊張,緊張到甚至未曾抬頭看其他人一眼,黑恕寬緊盯著那女孩羞怯的面容,嘴角一勾,笑得溫文儒雅,沒讓任何人察覺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深邃而危險。

    李老太爺大概期待那搪瓷娃娃般的可人兒能拴住李家的野馬,一如幾年前黑家兩老也對老三和老四打過同樣的主意,選一個乖巧溫順的媳婦,好過浪蕩子哪天突然從外面帶回來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浪蕩女,不過故事在黑家卻是兩老敗陣收場。

    要黑家男人乖乖被擺布,那得要趁他還在娘胎時才有可能成功。

    黑恕寬走過長長的穿廊,他那理所當然且毫不遲疑的步伐,讓來往穿梭的侍者與賓客完全沒想過他是不是把別人的房子當自己家的廚房,除了一道道或傾慕或敬畏的視線,完全沒有人敢攔住他的去路。

    是什麼驅使他變更行程,跟蹤一名名花有主的女人?黑恕寬相信忽略她的男人比他更需要一個好理由。

    那女孩讓一屋子的名媛紳士顯露了在華麗的衣飾下虛偽的本性,不是因為她看起來有多麼天真善良,而是因為他們對她的無措與窘迫視而不見,甚至暗暗嘲諷,而這之中最為傲慢者,是相信豺狼能接受綿羊成為他們一分子的李家混蛋爺孫。

    半生用物質與禮教所堆砌出來的所謂名門之後,刮去那層虛浮的金粉,也不過就是一個個扭曲傲慢的靈魂。

    那女孩撩動了一顆猶如深海般無法被預測與看透的心,連黑恕寬自己一時間也無從理解。

    他在接近後花園時放輕腳步,最後佇立在陰影中,望著那抹在月光下更顯嬌柔的身影。

    也許他會追過來,是想確定她不會被生吞活剝吧?黑恕寬突然對自己嘲諷地笑著。如果屋子里頭是一群豺狼,那他可能是最饑餓與危險的一只,難道還妄想英雄救美嗎?

    阮燕曦在花叢間踱著步子,數著花園里那些玫瑰的品種,至少專注在自己有興趣的事物上,她心情會比較平靜。

    像是突然有所感應一般,她轉身看向大宅外、在燈光與月光都無法觸及的黑暗之中。

    「誰在那里?」她感到驚訝,或許還有一點被嚇著了,卻不害怕,她相信沒人敢在李家大宅胡作非為。

    那里的確有人,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肯定。

    黑恕寬緩緩走出了黑暗的掩蔽,主屋的燈光為他的身影瓖上一層朦朧的淺色金邊,月光則在他輪廓分明的五官上投射出魔魅的陰影。

    他由黑暗中走向她,猶如魔鬼從黑暗中現身。阮燕曦幾乎是屏住了呼吸,這是她在那一瞬間唯一的印象,她沒有恐懼的感覺,而是著魔一般地被釘在原地。

    如果文明未開化,也許她會以為這男人對她施了魔法。

    他走來,沒有任何避諱地,直到她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與古龍水味道,才停下腳步,就這麼大膽地與她近距離相對。

    阮燕曦終于知道方才促使自己注意到黑暗之中有人,是因為動物與生俱來的本能,感應到狩獵者的存在。

    他就是狩獵者,連眼神都充滿了致命的危險。

    「剛剛我們被互相介紹過,阮小姐。」他表現得像個紳士,不想嚇到眼前敏感的小貓咪。

    「我……」她又露出了窘迫不安的模樣。

    該如何告訴這個男人,方才在大廳里她根本渾渾噩噩的,壓根不記得自己見過誰,又被介紹給誰。

    「我是黑恕寬。」他並不為她的反應所惱。

    「黑先生。」阮燕曦開始自責,她應該要記得每個客人的,更不該這樣中途離開,因為未來她必須完美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她必須……

    「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阮小姐大可不必為了該怎麼應付我而傷腦筋。」黑恕寬調侃道,神情與語氣溫柔似安撫。

    阮燕曦感覺到他的調侃沒有半絲反諷與指責的意味,好半晌才終于笑了,緊繃的情緒緩和了不少。

    「對不起,我想我還沒辦法像個盡責的女主人那樣。」她的聲音里盡是落寞。

    「那麼就別把那些放在心上。」

    他的體諒讓阮燕曦的防備一層層瓦解。

    「我也希望那樣。」她又恢復漫步的姿態,只是這回腳步不再顯得毛躁。「如果你真的不介意的話,能不能教教我,要怎麼樣才能在這樣的場合上像你們一樣的從容呢?」希望她的問題不會讓他覺得突兀,因為她真的覺得很沮喪,而這男人的態度讓她忍不住想信任他。

    雖然剛開始時,她確實被他危險的氣息所震懾,但隨即黑恕寬的表現讓她認為是自己太神經質而陷入了杯弓蛇影的幻想。

    黑恕寬笑了笑,陪她優閑地漫步,垂眸顯盡慵懶神態,只為了讓這個前一刻仍緊張不已的小貓咪完全放松。

    「剛開始總是特別困難。」

    「你是說,說不定有一天我會習慣?」至少她可以這麼安慰自己,情況也許有好轉的一天,她終究可以適應這個新環境。

    「事實上就算是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種場合。」至少在他們黑家,討厭交際應酬的「怪胎」有一大堆。「但其實也不是沒有速成的方法,想像那屋子里的每個人都是妳的奴隸,把妳的鼻子抬高,代替妳的眼楮瞪著每個人。」他的口吻有著難掩的戲謔——當然是針對屋里的那些人。

    阮燕曦半晌才听出他話里的嘲諷,忍不住笑了。

    「並不是穿著昂貴的衣服,本質就會有所不同。」黑恕寬雙眼幾乎是一瞬不瞬地瞅著她,眼底的情緒太危險也太復雜,但他掩飾得完美至極,就像他總是能讓世人相信他是彬彬有禮、氣度高尚的黑氏領袖。「在任何團體都一樣,越是退縮,越是認定沒有人接受妳,就越容易引發每個人心里潛在的暴力本性。」他保持在她三步的距離之外,一舉一動都精準地拿捏算計,是體貼她,也是誘騙她的信任。

    他說話的聲音輕而柔緩,像在哄著小情人一般……阮燕曦命令自己不可以胡思亂想,她希望月光不要令他發現她酡紅的臉頰。

    「畢竟保護弱者的行為是因文明教化而來,動物的本性卻是恃強凌弱,有時候示弱不代表可以求得接納,對野性反而是一種引誘。而越是將自己與野蠻劃清界線的人,往往用越卑劣的方式來掩飾與生俱來的獸性。」

    阮燕曦清亮的眼眸怔怔地望著他,黑恕寬實在不像一個憤世嫉俗的人,擁有這樣的思想的人,怎麼能夠同時擁有像貴族一般的優雅氣度?

    還是他在暗示她,他有多麼的表里不一……

    黑恕寬為她的反應,再次露出微笑。

    「為什麼露出這樣的表情?妳害怕嗎?」

    他們走出樹影遮蔽,月光幾乎就要掀去他臉上無害的偽裝,阮燕曦卻只看到他凝望著她的神情寫滿了溫柔與憐惜。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接著以難以想像的狂野速度悸動著。

    她怎麼能夠對一個陌生人有這樣的反應?阮燕曦自責卻又情不自禁。

    真的有人可以在另一個人的注視下化成一攤水。全身著了火,然後像糖一般融成甜膩似蜜的水……

    「怕我嗎?」他傾下身,大掌幾乎就要捧住她的臉,但他沒有,只讓阮燕曦感覺到他掌心的熱度,指腹在她頰畔像羽毛、像微風,似有若無地撫觸。

    他的嗓音低沉,有著催眠與催情的魔力,他的動作無比輕柔,彷佛無聲的乞求。

    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他眼里看到的,是他懇求她別害怕,別害怕他。

    是她可笑的想像力作祟吧?阮燕曦這麼告訴自己,卻阻止不了心湖因他而吹起的漣漪一圈圈蔓延開來,蕩漾著迷離的情愫。

    阮燕曦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卻是訥訥地,彷佛囈語般道︰「不,我不怕你。」他比屋子里的每個人都平易近人,當他微笑的時候,她能看見他眼里友善的溫度,是真心地接納她。

    她的話像是一種邀請。

    黑恕寬卻發現自己沒有誘捕獵物入網的滿足,因為他發現自己所想要的,遠比眼前的多出更多。

    他輕抬她的下巴,指尖撫過她柔軟的唇。

    阮燕曦胸口因他如此親昵的動作而一陣躁動,隨之而來的震蕩令她暈眩,她卻不想抗拒。

    僅僅是這樣的踫觸,他對她雙唇的柔軟已是愛戀不已,黑恕寬相信當他品嘗它們時,滋味一定是令人瘋狂的美好,他甚至願意為一親芳澤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

    即使是,要和李家為敵嗎?

    難以察覺的詭魅笑意在他惡魔般深邃的眼底一閃而逝。

    有何不可呢?

    阮燕曦無法察覺他的心思,在這個危險的狩獵者面前,她只是懵懂而天真的小獸,完完全全在這個願意听她訴苦的男人面前打開心防,甚至沒察覺到自己陷入意亂情迷的漩渦之中,艷紅雙唇微啟,誘人犯罪。

    黑恕寬猝不及然地呼吸一窒。

    啊!這只小貓咪,她知道自己處在什麼樣的境地之中嗎?怎麼能夠對一個想要將她佔有的男人露出這麼信任又這麼天真的表情?她忘了他的警告嗎?示弱——包括信任與依賴——是會讓野蠻的獸性發狂的!黑恕寬全身肌肉因為突如其來的欲望而緊繃,幾乎就在那一刻,他就要犯下會令黑家與李家結仇的舉動——擄走阮燕曦!

    「妳甚至還不認識我。」他該不該警告她?為了這惹人憐愛的小貓咪,她不該掉入他貪婪而危險的陷阱。

    阮燕曦想開口,黑恕寬卻以食指貼住她的唇,接著就見他抬起頭,臉上的溫柔驟然被冰冷取代,狩獵般的瞳眸銳利地掃向主屋的方向,在她來得及反應前,帶著她躲進玫瑰花棚的掩蔽之中。

    又一對男女走進花園里,阮燕曦听到斷斷續續的怞泣聲。

    「為什麼你要答應……」女人的聲音雖然因為哭泣而有些沙啞,但仍然很好辨認,王家大小姐有一副好嗓子。

    接著是男人低聲誘哄的聲音,雖然听不清楚,但阮燕曦和黑恕寬佔到了好位置,他們所在的地方被大片陰影籠罩,隱密卻又有著清晰的視野。

    阮燕曦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不是因為她發現王家大小姐緊緊攀附著她的未婚夫熱切地親吻、李哲祺絲毫沒有推拒,而是因為黑恕寬圈著她肩膀的手臂緊了緊,他的大掌溫柔但不容反抗地貼住她額頭與雙眼,令她靠向他的胸口,似乎不想讓她發現那一幕。

    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好快,接著她既訝異又不敢置信地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克制地依戀起他的懷抱。

    她想要時間停下來,別再讓她進到那間華麗卻冰冷的大屋子,面對她根本不想面對的未來。

    幾乎上演限制級畫面的男女不知何時離開,甚至他們待了多久,阮燕曦也完全沒印象,她完全像只溫馴的小貓咪,滿足于黑恕寬的擁抱與氣息。

    她的放松與依賴讓早已狂燒的火焰更熾,黑恕寬輕壓她額頭的手轉而撫向她優美細滑的下巴,指腹在頰畔愛撫著。

    「妳真的不怕我,嗯?」有禮的詢問,卻是惡魔的耳語。

    她雙頰酡紅,心髒因他俊臉貼近她而再次狂跳,她以為自己醉了,明明在大廳里她什麼也沒喝。

    阮燕曦知道,她對黑恕寬的感覺無關相識與否。

    李哲祺對待她始終保持著未婚男女應守的禮儀與進退——他幾乎是第一眼見到阮燕曦就渴望她——但諷刺的是她害怕她的未婚夫,對眼前這個才剛見面、聊了幾句話的男人卻完全沒有相同的恐懼。

    「不怕。」她搖頭,唇角綻放一朵讓人既愛又憐的笑花,黑恕寬怞氣著彷佛聲吟,動作近乎野蠻地吻住他今晚已渴望無數次的櫻唇。

    他的舉動沒有讓阮燕曦驚惶,直到那一瞬間她才發現自己正期待著。

    黑恕寬的吻一點也不紳士,她似乎由這個吻窺見了這個男人掩藏在天神般完美的外表下,狂野又魔魅的本性,可是她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根本沒有情欲之外的情緒。

    女人會願意為了這個吻放棄所有,至少阮燕曦相信自己會。

    良久,他終于離開她的唇瓣,因為那像是世界上最艱鉅的一件事,他們都不願離開彼此的氣息。

    明天之後她會不會為今晚的這一切怪罪自己?可是阮燕曦卻發現她無法克制地感到喜悅,像嘗了禁忌的蜜,偷了口醉人的甜,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美妙體驗。

    黑恕寬愛憐地將她散亂在頰邊的發絲勾回耳後,指尖滑過她艷紅欲滴的唇。

    「我們回去跳舞吧。」他突然說道。

    阮燕曦的神情像突然驚醒般寫滿無措,回到宴會上是那麼令她害怕,黑恕寬強烈地想撫平她的不安。

    如果是他,他會讓所有令她害怕的事物從她的生命里消失!他多想立刻就帶她離開。

    可是還不是時候……這可憐的小貓咪得再忍忍。

    「我會陪著妳,」他做出保證,而這句話果然也安撫了她。「讓我們回到戰場上,去為妳扳回顏面。」他輕笑道,符合禮節地挽著她的手。

    阮燕曦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直到他們回到大廳,黑恕寬讓她成為當天宴會上所有女人羨慕的對象,他像她的守護騎士,擁著她跳舞,低頭說悄悄話逗她開心大笑。

    她並不知道,黑恕寬待人雖然總是彬彬有禮,但還不曾在公開場合里這麼殷勤地對待一個女人,這也因此在人群中掀起一陣猜測及耳語。

    當他們滑進舞池,黑恕寬領著她跳圓舞曲,甚至是華爾滋,雖然阮燕曦只會最簡單的圓舞曲舞步,還是為了今晚臨時惡補的,但黑恕寬帶舞的動作高雅而熟練,每當她翩然地在他的引領下快速地轉圈,她就覺得自己笑得像個在游樂園里玩咖啡杯的小女生,又瘋又孩子氣。

    她記起自己應該要表現得像個大家閨秀,像個配得起李家少爺的淑女,努力斂住太過放肆的笑聲,大廳繼續在他們的舞步下旋轉,阮燕曦抬起頭,卻在黑恕寬眼里發現一抹令她心動的憐寵。

    那晚,彷佛有盞聚光燈打在他們倆身上,大廳里再沒有任何一對男女比起他們擁有更多艷羨的注視。

    阮燕曦的恐懼與不安消失了,她甚至沒發現未婚夫和王家大小姐正在人群之中看著她,她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這謎樣的男人——

    黑恕寬。 

   快樂是要付出代價的。

    隔天,嬸嬸果然訓誡起她和黑恕寬的「公然調情」讓李家和阮家丟臉。

    這是她早知道會有的結果,她安然承受,與黑恕寬的邂逅雖然短暫,卻是少數她想細心珍藏的美好記憶,她心里只有滿足。

    也許還有一點她害怕承認的心酸吧?昨夜看著黑恕寬離開李家大宅,她覺得自己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忍不住笑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黑恕寬只不過是為她解圍罷了。她告訴自己,如果她曾在昨夜與他相處時作過任何美夢,這也是她一相情願。

    但是他的吻呢?在花園里,他們……

    「小燕,妳到底有沒有在听?」嬸嬸見她又神游天外,不耐煩地喚她。

    如果李老太爺看中的是她女兒多好?這原來是他們夫妻倆心里的打算,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太爺和少爺中意的是過世的大伯唯一的女兒。

    「我听明白了,嬸嬸,很抱歉給你們制造困擾。」阮燕曦乖順地道。叔叔、嬸嬸的責問其實還是她將面對的、最容易的一關,真正讓她緊張和擔心的是李哲祺和李老太爺,尤其是後者。

    阮燕曦高中時就因為叔叔的關系到李家旗下的公司打工,她的薪水除了交給叔叔、嬸嬸支付房租,還得還她爸爸生前欠下的債務。

    可是李老太爺幫她還清債務,還以公司培養新血的名義讓她出國念書,甚至在公司里給她安插一個不錯的職位。

    在任何人眼里看來,阮燕曦都是撿到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然而恩情債難還啊!她無從選擇便已承受了這天大的恩惠,代價是半生的自由與夢想,如何評論值與不值?

    照慣例,上班前阮燕曦會順路到李家向老太爺請安,出乎意料的,李老太爺並沒有斥責她,昨天晚上老人家早早便回房休息,即使有旁人的耳語,老人家仍是相信眼見為憑。

    「我相信妳是個好孩子,」老太爺這麼說,「我一直都相信我的眼光,妳不會令我失望。」

    慈藹的安撫,卻無疑是阮燕曦身上最沉重的枷鎖。

    阮燕曦才踏出老太爺書房,抑郁了一整夜的李哲祺劈頭就詢問曾祖父和未婚妻談了些什麼,她一一照實回答了。

    「曾祖父相信妳的解釋?」他煩躁地抓過頭發,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語氣不要顯露太多的不滿。

    李哲祺第一眼就喜歡這個曾祖父為他選的妻子,雖然,他也同樣喜歡日前才分手的卓翎,甚至是一起長大的王家妹妹,但卓翎不適合當妻子,而阮燕曦和王家千金比起來,雖然沒有有力的娘家為後盾,但溫柔順服,事實上也正因為這點,他不想嚇著她——他昨天是花太多時間在王家妹妹身上了。

    他可以放棄卓翎,畢竟太艷麗的玫瑰總是難以安撫,青梅竹馬又對他死心塌地的王家妹妹,和溫順的未婚妻可就不同了,這樣的兩個女人,任何男人都會難以抉擇,怎能怪他貪心呢?

    阮燕曦看著他,心里只有為難,沒有一點氣憤,如果她的性格強硬一點,她大可拿李哲祺和王家千金在花園的事反問他,但這從來都不是她的個性。

    「當然,你不相信嗎?」她無辜地問,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可對人說的,只除了花園的那一吻。

    阮燕曦不擅長說謊,這樣的隱瞞讓她心里難忍愧疚。

    可是她就只剩下這些了!只剩下對那個吻的回憶,只剩下她在黑恕寬懷里曾經悄悄作過的美夢,于是她小小地自私了一回,隱密地收在心里。

    李哲祺看著她美麗的臉龐,只能言不由衷地道︰「相信。」

    不然還能如何呢?反正黑恕寬也已離開台灣了。

    「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去上班了……」

    「我們一起去吧。」李哲祺立刻跟上。經過昨天,可以預料在婚禮之前阮燕曦連原本僅剩的一點自由都將不再。

    ***

    男人通常認為采買結婚用品既麻煩又得勞師動眾,雖然阮燕曦也同樣意興闌珊,但當李哲祺一臉歉然地告訴她,無法陪她到義大利時,阮燕曦希望她的愉悅沒有表現在臉上。

    至少在人前不行。

    「哥真過分……」

    飛機上,自告奮勇幫忙采購的李美祺與阮樂妮一邊竊竊私語著,一邊不安地偷瞥阮燕曦,後者只好佯裝專心地翻著雜志。

    小姑和堂妹怕她知道李哲祺是為了陪王家千金到西雅圖「看房子」而無法陪伴未婚妻,事實上這些風聲她早有耳聞,她甚至暗暗感謝王家那位不死心的千金小姐,因為只有她能把幾乎二十四小時監視著自己的未婚夫拉走,讓她能夠喘口氣。

    因為李哲祺無法陪同,李美祺和阮樂妮樂得找藉口同行,雖然誰都知道這兩個無敵愛敗家的丫頭打的是什麼主意,當她們第一天抵達羅馬,並在預訂的飯店下榻,阮燕曦因為旅途勞累而小睡了片刻,醒來後,才發現堂妹與小姑竟然留下紙條,兩個丫頭馬不停蹄地殺到義大利北部的米蘭去了。

    阮燕曦明白她們怕她成為長輩們的眼線,所以不惜落跑以爭取一天不受拘束、瘋狂血拚的自由,但還是感到哭笑不得,羅馬到米蘭路途何其遠,她實在佩服兩個丫頭旺盛的體力,此行原訂的行程雖然包括米蘭,但她不想太匆忙,事實上她根本就對采購興致缺缺。

    于是隔天一早,當兩個丫頭在米蘭的飯店打電話給阮燕曦負荊請罪時,她作了讓她們三個都開心的決定——

    「我想我有點小感冒,反正我對流行時尚一向不在行,不如妳們替我全權決定吧,我在羅馬等妳們回來。」

    阮燕曦很清楚地听見電話那頭兩個丫頭興奮歡呼的聲音,可能連飯店的屋頂都會被她們掀翻,她自己也難得地露出了微笑。

    意外的,她有了一個禮拜的自由,在陌生的、李家干涉不到的義大利。

    她很快地梳洗完畢,早餐本來該由飯店服務人員送上來的,但她卻決定要到餐廳去吃。

    既然是自由的假期,關在房間里用餐的話就沒意思了。

    這家飯店有兩個餐廳提供早餐,自助式早餐在一樓,大樓頂樓的餐廳則提供給商務套房等級以上的房客,能夠較安靜地享用早餐。

    頂樓餐廳的建材與裝潢采用大量的特殊玻璃,光線自然地成為建築語言中的一部分,傾斜的屋頂與非垂直的牆面更扭曲了光的路徑,使人聯想到某位華裔建築大師舉世聞名的經典之作。

    在這里用餐,還能夠俯瞰這座文藝復興氣息濃厚的城市,清晨的陽光像大量的金粉灑遍古城的每一處,蘇醒的塵囂尚未沸騰,靜謐中有種令人期待的活力。

    座位和座位之間的花草盆景為每一位用餐的客人築起了隱私的護城河,侍者貼心地為她選了視野極佳的位子,阮燕曦走近時,發現鋪著象牙色桌巾的餐桌上靜靜地躺著一朵紫玫瑰。

    她環視其他座位,每一張桌子上的水晶瓶里都插著一支黃金百合,即使是她這張桌子也同樣,只是她桌上多了這美麗的驚喜。

    「前一位客人留下來的嗎?」她以英語問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听不懂英語,侍者只是笑著搖搖頭,將早餐的餐單遞給她。

    阮燕曦心里納悶,這可是國際級的飯店呢!服務人員怎麼會不懂英文?不過她還是翻開餐單,點了幾樣簡單的早餐。

    侍者離開後,阮燕曦忍不住拿起玫瑰,她喜歡種些花花草草,雖然不曾深入研究,但她知道這朵小嬌客有個令人愛憐的名字——AngelFace「天使之顏」,那偏紅的紫有幾分少女似的嬌態,花瓣邊緣的起伏像波浪又像蕾絲,花睫無惱人的刺,而且香氣濃郁,的確是花如其名。

    也許這是飯店送給房客的特別驚喜?她想。

    當早餐送上來時,餐盤上的另一朵AngelFace讓她相信這樣的想法,收到花總是讓人開心的,她開始相信她的自由假期有一個好的開始。

    餐後的花茶送上來時,依然有一朵AngelFace。

    「很漂亮,」可惜她不懂義大利文。「謝謝。」至少這句英語世界通行。

    那名侍者卻笑著指向她的左前方,以一口流利的英文道︰「這些玫瑰是那位先生獻給女士的。」原來,他只是充當邱彼特罷了。

    阮燕曦感到訝異,倒不知是因為得知侍者原來會說英文多一些,還是因為意外的受到傾慕多一些。

    從她坐著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侍者所指的位子上確實有人,但那人的身影被隔開每一桌的花草盆景遮住了,她只能瞥見枝葉間高大的身影。

    侍者收了盤子便離開了,那人顯然一點也沒有主動前來攀談的意思,當然阮燕曦並不曾期待異國戀曲,只是覺得奇怪。她轉念一想,或許是因為對方還在用餐?不過收了禮物,尤其是令她心情愉快的禮物,不有點表示,好像有點太失禮了。

    這里不是台灣,她不用擔心隨便接受一名陌生人的花會為家人和未來夫家帶來困擾,于是阮燕曦鼓足勇氣,朝那位神秘贈花人走去。

    舉花在胸前,阮燕曦的腳步難掩遲疑,她畢竟還是那個听話又內向的乖乖女。

    對方並沒有打擾她,也不像心懷不軌的登徒子故意送女孩子來路不明的飲料,想來應該是個友善而體貼的人,所以她只要道謝,然後便離開,不能給陌生人錯誤的訊息和遐想空間,因為她已經是有未婚夫的人了……

    「希望我一點小小的心意,沒有打擾到阮小姐用餐的心情。」

    優雅而從容的男音,字正腔圓的中文,阮燕曦發誓要永遠珍藏的美麗記憶在心湖深處蚤動了起來。

    那樣低沉而感性的嗓音,她听過一次就永遠忘不了。

    黑恕寬一身休閑卻仍顯貴氣的打扮,當她走近時,他正優閑地啜飲咖啡。

    是在作夢嗎?她發覺自己竟然像個懷春少女,心跳加快,無法壓抑的喜悅在心里像狂舞的蝶與花,飛翔著,旋轉著。

    「不記得我了?」黑恕寬唇角微勾,放下咖啡杯。

    「不!沒有……」她緊張得連話都說得有些結巴,像不知所措的小學生,「我是說,我還記得你。」

    黑恕寬起身,「一起喝杯咖啡,好嗎?」他徑自走向她,替她拉開他對面的椅子。

    這一刻阮燕曦有些飄飄然似在夢中,她輕輕頷首,落坐,神情之中仍帶著一抹迷惘與不敢置信,燦亮的眼和緋紅的頰卻是難掩的喜悅。

    「還吃得下東西嗎?他們的點心不錯,我兩個妹妹都是這里的忠實顧客,可以為了吃他們的下午茶,特地搭飛機過來。」

    阮燕曦點點頭,因為剛才吃的不多,加上他提起家人,令她忍不住好奇。

    黑恕寬招來侍者,她點了咖啡和提拉米蘇。

    「黑先生和兄弟姊妹很要好。」听他的口吻,給她這樣的感覺,像個貼心的哥哥清楚妹妹的喜好。吸引她的不只是如此,今天以前他遙遠得像天神,她只知道他的名字,他的一切對她而言是不能探究的謎。

    黑恕寬微微一笑,「我是長子,底下有七個弟弟和妹妹,年紀較接近的幾個較懂事,底下幾個小的就常讓我傷腦筋了。」他閑話家常的模樣,宛如一個鄰家大哥哥,這正是他想要給阮燕曦的錯覺。

    「七個?」阮燕曦難以想像,她是獨生女,雖然和堂妹感情不錯,但礙于嬸嬸的關系,堂妹始終不敢和她太親密。

    「很嚇人嗎?」

    她搖頭,「你們兄弟姊妹在一起時,一定很熱鬧。」她的口氣難掩向往。

    「恐怕不是妳想像的那樣,」他臉上的笑半是自嘲,半是無奈。「我們很少聚在一起,除了少數重要節日。事實上我很慶幸這樣的重要日子並不多,當底下幾個混世魔頭湊在一起時,妳會恨不得他們從眼前消失。」

    「雖然你這麼說,可是我覺得黑先生是個好哥哥。」因為他提起弟弟妹妹們時,眼里盡是難掩的笑意。

    那天宴會上,回到大廳之後,她一直在他身旁,不斷有人過來想搭話,他雖然客氣而有禮地與人寒暄,臉上掛著微笑,眼神卻冷漠疏離。

    好哥哥?黑恕寬幾乎失笑。

    他想,那幾個魔頭轉世大概沒有一個曾這麼想過,每回那些小混蛋闖了禍,就怕被他知道。

    別喊我黑先生,我們既然像朋友一樣聊天,為什麼還要這麼生疏?」他微笑道,任何女人都無法拒絕那樣的微笑。「妳喊我的名字,也允許我喊妳燕曦,好嗎?」

    阮燕曦臉頰發燙,她曾經偷偷地在心底喊他的名字,而那已經讓她覺得自己自作多情,若真要當著他的面喊出口,她一定會表露太多不必要的情緒。

    「嗯。」她擔心自己的臉紅太明顯了,他是否會察覺她的心思?

    「對了,我都忘了問妳,妳怎麼一個人在這里?」黑恕寬明知故問,彷佛真的與她不期而遇。

    他消失在台灣,消失在李家人的警戒範圍里,但黑家的男人從來不會輕易放棄獵物。

    他們是最有耐心、也是最有決心的狩獵者。聰明而狡詐,懂得不與爭奪獵物的敵人正面交鋒,而是慢慢地分化,步步為營,將線與餌拉長再拉長……

    阮燕曦嘆氣,努力不泄漏情緒地把緣由道出。

    黑恕寬慵懶地靠向椅背,雙眼卻像獅子觀察著獵物的一舉一動,她眼里的落寞令他胸口窒悶,臉上卻波瀾未興。「未婚夫不能陪著妳,難怪妳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他們之間不是如人們所說的,只是一樁為了報恩而促成的婚姻?為何她眼里有那些陰影?

    「不,我不是因為……」辯解脫口而出,當她察覺自己竟然想坦白內心對這樁婚姻的焦慮,連忙住口不語。

    她可以說出來嗎?那些心事她不敢向任何人提起,她可以向他傾吐嗎?他會怎麼想她呢?他們不熟悉,他也沒必要分擔她任何煩惱。

    黑恕寬定定地看著她,感受到她的保留。

    無妨,他們有的是時間。

    「就像那天一樣,妳有心事,嗯?」為了哄這只小燕兒飛向他的懷抱,他耐心多著,也許無止境。「如果妳不想說也沒關系,妳未婚夫不能陪妳,我也不想一個人度假,也許我們能作伴?」

    阮燕曦為他的提議一陣心動。

    美夢成真也不過如此,她的願望不多,而他就是其中最遙遠卻也最令她渴望的。

    「會不會麻煩你?」他可是個大老板呢!雖然那天在宴會上她根本沒記住他究竟是什麼來歷,但從每個人都想和他攀談來看,他必定和宴會上那些事業有成的大人物一樣,怎麼會有空閑陪她散心?

    也許她高興得太早,想得太美好,他不可能天天陪她……

    「我只渴望妳的歡迎與接納,妳呢?願意嗎?」

    「我願意。」話出口,她小臉羞紅。

    黑恕寬誘她說出那誓言般的三個字,臉上笑得溫柔無害,心里欲望與決心更熾烈。阮燕曦則心動而顫抖不已。

    「不如就從今天開始吧。」他朝她單純的世界,撒下第一道情網。

    *****

    「哦……」足以令男人渾身酥麻的嬌弱聲吟,在彌漫著玫瑰花香氣的斗室里如春水蕩漾,余韻似綿蜜的糖絲,細細地拖曳纏繞。

    「啊——」狂野熱情的吟哦,聞者無不臉紅心跳,滿腦遐思。

    「哇——」最後一聲吶喊,猶如鬼哭神號般驚心動魄,媲美恐怖電影里嚇得人屁滾尿流的音效。

    「美祺,妳有必要喊成這樣嗎?」很丟臉耶!

    李美祺淚眸微張,看向躺在一旁的好友,「等等妳也開始之後,妳就知道了,哦……」話尾又消失在一陣銷魂的驚喘之中。

    阮樂妮一臉驚悚地看向站在她的安樂椅前,孔武有力的女按摩師。

    「美祺,義大利文的『請溫柔一點』怎麼講?」她的聲音抖個不停。

    身旁的好友只顧著發出誤導人的聲吟,「Ki……moji……ii……」

    阮樂妮滿臉黑線,「那是日文耶!」而且跟她問的完全不對,叫得這麼曖昧,她是不是偷看A片啊!

    「太小力怎麼能夠消除疲勞嘛!」她們可是逛街逛了一整天耶!

    「可是……」阮樂妮吞咽了口口水,盯著按摩師扳手指熱身的動作,雙眼瞪大如銅鈴。

    她看到的那鼓起的部分,應該不是二頭肌和三角肌干?阮樂妮臉色鐵青,覺得自己面對的是拳擊界的女拳王,而不是按摩師。

    門邊的拉鈴聲解救了幾乎就要口吐白沫的阮樂妮,女拳王繞過古董法國屏風前去開門,一名顯然是這家休閑俱樂部的經理級人物,蹬著三吋高跟鞋走進這間三十坪大的VIP貴賓套房。

    「兩位小姐可滿意我們的服務?」美女經理臉上掛著專業的笑容,以一口流利的中文問道。

    李美琪和阮樂妮不明所以地看向來人。

    「我們俱樂部配合米蘭時裝季,推出了幸運怞獎,兩位非常幸運怞中我們的頭獎。」在阮樂妮和李美琪面面相覷的當口,美女經理繼續介紹頭獎內容,包括有七天雙人全套SPA服務,以及好萊塢明星指定的專業美容課程,此外還提供五星級套房、藍帶名廚親自料理的早晚餐及下午茶……

    相較于阮樂妮覺得自己在作夢,李美祺可從不懷疑自己的好運氣,她立刻就答應住進這家高級俱樂部為她們兩位貴賓準備的套房。

    「我打電話給堂姊說我們換了飯店。」阮樂妮邊說邊起身。

    「等等!」李美祺拉住好友,「我覺得不要讓嫂嫂知道比較好。」

    「為什麼?」

    李美祺遲疑了幾秒,才湊近她耳邊說著悄悄話。

    阮樂妮越听,臉色越精采,直到她終于跳腳道︰「李美祺,妳這賣國通奸的家伙,枉費我堂姊對妳這麼好,妳竟然……」

    「竟然怎樣?」李美祺不服氣地頂回去,「別忘了妳剛剛也享受過舒服的SPA和泡澡,還有名廚親自料理的晚餐,所以賣國通奸妳也有一份。」

    「我……」阮樂妮想抗辯不知者無罪,但想起今晚的晚餐,她忍不住口水泛濫。

    「妳可要想清楚啊!如果我們住在這里,這七天都能吃好的睡好的,反正妳不說,我不說,嫂嫂怎麼會知道我們對不起她?」

    「可是……打電話告訴她怎麼聯絡我們,應該沒差吧?」

    「不行!這家俱樂部舉世聞名,嫂嫂用電話查一下也知道我們在哪,何況這家俱樂部的會員卡,全台灣也就只有幾個人有,妳沒有,我沒有,嫂嫂也沒有,但偏偏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王家姊姊剛好有一張,弄不好我們賣國通奸的罪名就會被嫂嫂發現了,妳要她傷心難過嗎?」

    「可是……」她覺得堂姊不會想那麼多耶。

    「阮樂妮!」大小姐發脾氣了。

    「好嘛!」堂姊,我對不起妳!膽小的阮樂妮只能沒義氣地在心里懺悔。

    兩個丫頭未來七天就此與阮燕曦失聯。 

    彷佛經典的電影情節發生在自己身上,可惜她並不是公主,而黑恕寬卻是貨真價實的貴族,讓她擁有獨一無二的羅馬假期。

    送她回飯店時,夜已深,在房門前,他握住她縴細的皓腕。

    「想睡了嗎?」他看進她眼眸深處,像是種誘惑,也像是請求。

    阮燕曦搖頭,不想今天太早結束。

    「我的房間在走道另一邊。」這頂樓只有兩間房,他將一張磁卡給她,每間房都有兩張磁卡。「今天走了很多地方,妳先進去泡個澡讓自己放松,若還不困,再來找我。」他傾身在她額間印上一吻。「我房間的露台正對著市區,或許我們可以邊看夜景邊聊天,嗯?」

    他的笑容是一派的斯文有禮,完全沒有心懷不軌的模樣,邀請的理由更是十足的正派……

    至少是在這個單純的小女人眼里看來的正派,哪一個正人君子會在半夜邀女人到房里呢?

    阮燕曦信任他的話,卻還是紅了臉,心頭小鹿亂撞。

    「好。」就算困了,她也想見他。阮燕曦無法克制這不該有的期待,覺得自己像飛出籠子的鳥兒,過去的那些規矩與矜持,全都遺忘了。

    黑恕寬掩眸,淡笑。

    「我等妳。」他嗓音低而沉,幾乎讓阮燕曦以為是自己的幻想,幻想他對她傾吐愛語。

    在合上房門後,她的心跳仍狂野紊亂。

    阮燕曦沒有多少空間能冷靜下來,今天與黑恕寬所共同游歷的、共同欣賞的、共同感受到的一切佔據腦海,他的身影滿映她的心湖,她甚至忘了和小姑與堂妹每晚聯絡的約定。

    洗完澡,換了件輕便的衣服——她著實為此傷腦筋,怕穿得太正式,顯得怪異,又怕穿得隨便,顯得輕浮。

    時間是永遠不會出錯的機器,她看向那座古董大鐘,驚覺自己磨蹭太久,他會不會等得不耐煩,先睡了?

    但黑恕寬給了她磁卡,她握住那張卡片,心跳亂了拍子。

    當她站在黑恕寬房門前,看著磁卡,思忖半晌還是按了門鈴。他們所住的雖然稱為「套房」,其實里頭的格局已是一個居家單位,敲門不見得能被听見。

    沒一會兒,那扇黑檀木門打開了。

    「妳來了。」黑恕寬笑容里有一股慵懶,潛藏著不想嚇跑眼前小女人的危險情感。

    阮燕曦感覺一股熱氣迅速蔓延全身。

    他只著浴袍,隨興得有如迎接情人,黑發還有些濕氣,浴袍的領口半敞著,露出底下的鎖骨與結實的胸肌。

    「我……」她迅速別開眼,聲音顫抖,雙手絞在一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洗澡。」她卻挑在這時候來。

    黑恕寬暗笑眼前的小女人傻呼呼的,她若精明一些,就應該想到從她按鈴到他來為她開門的時間,相隔不過數秒。

    他存心等著她,挑逗她,本就沒安好心眼。

    他抬手,五指輕柔地探進她松散地披在肩上的發里,傾身向她,「玫瑰花的香味。」低沉的笑語落在她耳畔,已經是太明顯的逾越,眼前的小女人緊張的模樣令他心憐,他一手輕輕圈過她的細腰,將她帶進門內。

    這飯店的總統套房,以義式巴洛克的裝飾風格為主,乍看是金碧輝煌,久了卻華麗得教人喘不過氣,但柔和的燈光與藍調輕音樂放松了人的神經,黑恕寬讓露台上的窗大敞,夜色把寧靜帶進屋內,幾縷晚風,幾抹月光,沖淡過于深刻造作的矯飾痕跡。

    阮燕曦心髒卜通卜通的跳,不敢直視黑恕寬,甚至也不敢看向他。

    露台外已經擺好了桌椅,飯店也準備了點心,水晶花器里的天使薔薇被燭光映照得像甜柑橘的顏色,黑恕寬牽著她的手往露台走,優雅從容,好似他不是身上只穿著浴袍,而是有如貴族般盛裝。

    「好漂亮。」阮燕曦輕嘆,露台外的夜景有種魔幻而令人屏息的美,市區的燈光被灰色雲靄環繞,像一面廣袤的湖,湖底是海盜們搜刮來的金銀珠寶,閃閃發亮,湖面煙波繚繞,銀河成了湖的倒影,或者湖底映的其實是銀河……

    也許這樣的景色,在她那間房的窗台外也有,只是她無心去發掘。

    「如果我說,清晨時它會更美,妳是否留下來?」她听見他輕柔的嗓音,在她身後,近得令她發顫。

    阮燕曦心跳漏了半拍,轉身,氣息與他的膠著,心跳隨之劇烈地震蕩。

    他的話太露骨,他明白,狡猾地掩藏了不懷好意的笑,只把溫柔與憐寵表露出來,「不過,若讓妳熬夜,我可會舍不得。」他抬手,指尖像羽毛般愛撫過她的眉,滑下臉龐,輕攏她頰畔被風吹亂的幾根發絲,正像她的心也被他有意無意地勾引著,如何無動于衷?

    原來他的意思是……阮燕曦差點以為她的心髒要跳出喉嚨了,忙不迭地回避他的視線,熱燙的臉頰卻泄漏了她的心思。

    「也許找一天,請妳到我這兒來吃早餐。」黑恕寬嗓音依舊溫柔如情人間的耳語,她急著躲開視線,沒發覺他眼里一閃即逝的笑意。

    「好啊。」她聲音虛軟地道,覺得自己真是好糗!心髒還狂跳不已,她剛剛幾乎要在腦海里勾勒出那些令人害羞臉紅的畫面——他和她,像交纏的藤——黑恕寬明明不是那個意思,她真希望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因為晚了,所以我沒讓他們準備茶或咖啡。」再逗下去,他怕這小女人會害羞到休克……雖然他不介意替她做人工呼吸,或者是更「特別」的。

    他取了桌上一瓶曲線獨特,有著深紫紅色液體的酒瓶,拔掉瓶塞,在兩只酒杯各倒了三分之一。

    「櫻桃酒。」他把一只盛酒的高腳杯拿給她。

    他們倚在欄桿邊,阮燕曦小小地啜了一口,發現滋味酸酸甜甜的,好喝極了,忍不住一口喝光杯中的酒。

    黑恕寬伸手擋她的杯子口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忍不住好笑,「燕燕,」不知不覺,他親昵地改了口,好像再自然不過。「雖然它不是烈酒,但不表示它不會醉人。」

    阮燕曦無辜地看著他,「我只喝了一點。」

    他垂眸斂下笑意,又替她倒了半杯。

    「別喝太快,酒是要慢慢品嘗的。」雖然這麼說,他倒酒的動作卻沒有一絲遲疑。

    阮燕曦點點頭,捧著杯子,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她開始敏感地察覺到黑恕寬站在身邊,他的體溫和氣息擾亂著她的心緒,卻又令她沉醉其中。

    「真希望,明天永遠不要來。」在意識到之前,她已經把心里的話說出口。

    明天永遠不要到來,那麼她就永遠不會感覺到假期一天一天地過去、永遠可以和他在一起……

    阮燕曦為這個想法緊張地握緊了酒杯,若是知道她的心思,黑恕寬會怎麼想她?她可是個有婚約的人呢!

    「這怎麼行,明天我打算邀請妳跟我一起去流浪。」他嗓音帶笑的道。

    阮燕曦驚訝地轉頭,盯著他,黑恕寬看見她眼底期待的光芒。

    他啜飲著紫紅色的酒液,妖冶的紅在他唇上,誘人犯罪地留了抹濕亮的痕跡,阮燕曦險些看得失了神。

    「明天,我們一起浪跡天涯,好嗎?」

    她怔忡地回神,血液猛往臉上沖。

    「好。」羞赧與興奮讓她忘了要遲疑,也忘了要思考那些平日會讓她約束自己的規範,只憑著心里最真實的感覺走。

    黑恕寬又伸手撫向她泛紅的頰,為她把飄散的發絲勾回耳後,她眸光閃爍,卻若無其事地道謝。

    這害羞的小家伙,以為他們之間只是普通的朋友交往嗎?或者其實是她一再地說服自己,卻不知初見時那個踰矩的吻已經擾亂了一切,他們再也不可能遵循道德規範交往。

    但無妨,她想假裝,他手段也很高竿。

    「燕燕,」他的聲音像催情的魔法一般,總是直直穿透她的心。「妳知道嗎?妳正在玩火。」

    阮燕曦睜大眼,手中的酒杯差點墜地。

    「什麼?」她開始听見自己的心跳。

    「男人請女人喝酒,十個有九個心懷不軌。」

    阮燕曦呆住,不是驚恐地瞪大眼,也不是氣憤或其他,她臉蛋像桃子,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有多誘人。

    她的心亂了,不是因為他可能對她不軌,而是她發現自己正在期待……

    越是禁忌,越是誘人嗎?

    「妳不怕嗎?」他笑問,優閑得不像有一絲侵略性。

    「你如果要做壞事,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的意圖說出來?」她只好又說服自己,不要多心。

    「心懷不軌跟做壞事是不一樣的。」他又貼近她,鼻息在她的額間吹拂似愛撫,「我想要妳整夜陪我,但又不想讓妳失眠熬夜,那麼或許我可以讓妳慢慢的醉。」

    我想陪你,跟你在一起。她差點脫口而出。

    他的話像有些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有。

    阮燕曦命令自己盯著燈海,假裝欣賞夜景,黑恕寬帶笑的眼始終緊鎖她酡紅的美顏。

    又幾杯酒下肚,阮燕曦才鼓起勇氣道︰「我們可以整夜作伴。」她看向他,覺得自己似乎正在傻笑,也不知是不是有點醉了,膽子大了一些。

    黑恕寬的情緒總是控制得太好,教人看不清他真實的感情。「妳喝得太猛了。」他拿開她的酒杯,將它們擱在欄桿上。「燕燕,妳這麼容易相信別人,怎麼行?」輕輕一拉,她便跌進他的懷抱。

    「你很好……」阮燕曦溫順地放松了身體,喃喃地像在囈語,「我相信你,」她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又漾起溫柔的笑,「你好像拯救我的騎士,每次在我孤單一個人的時候都會出現。」

    相信一個對她好的人,不好嗎?簡簡單單的,不要去猜微笑背後的意義是什麼,那樣好累。

    他為她在懷里調整個舒服的姿勢,像擁舞的情人,在月光下慵懶依偎。

    「我不是騎士。」騎士有高尚的情躁,赴湯蹈火只為索取一個吻而別無所求,他要的更多,更貪婪。

    「但是只要妳需要我,我永遠不會拒絕妳。」她听到他在耳邊說,像誓言般堅定,又像詩歌般溫柔。

    阮燕曦傻傻地笑了起來。

    她不是容易相信別人,而是願意相信他啊。

    那一刻,依稀是從大廳的唱盤里傳出來的音樂,甜美迷人的女性嗓音正輕輕地唱著︰

    Fillmyheartwithsong

    Letmesingforevermore

    YouareallIlongfor

    AllIworshipandadore……

    無論夜多深,她都願意有他作伴,他說要浪跡天涯,她也會追隨著。

    夜色更濃,她看見一艘金色小船穿破了雲霧,在銀河邊際航行飄蕩,黑恕寬輕擁著她在沉睡著寶藏的湖面上緩緩慢舞,然後她累了,他抱起她,登上那劃破了鑽石般碎浪而來的月之船。

    Inotherwords,pleasebetrue

    Inotherwords,Iloveyou……

    ***

    第二天,因為前一天太累又太晚睡,阮燕曦睡過頭,黑恕寬沒叫醒她,近午時她才餓著肚子醒來,紅著臉發現自己合衣睡在與前一晚不同的床上,臥房的擺置雖然差不多,但格局略有不同。

    床邊的法式躺椅上,擱著一套她能替換的便服,她穿過更衣間和置衣間來到浴室,才發現連她梳洗的用具都已經備妥。

    這套衣服是全新的,款式簡單大方,阮燕曦滿心滿腦都在擔心昨天酒醉後不知有沒有在黑恕寬面前出糗,一時間竟然沒對衣服的合身有任何質疑。

    服務人員已經在露台上準備好午餐。

    「睡得好嗎?」黑恕寬一身神清氣爽的笑著向她打招呼,依然和昨天早上她見到他時一樣,穿著休閑又隨興,尊貴與品味完全是自然流露。

    阮燕曦不知道那是因為他的衣服向來都是名家手工特別訂做,看起來普通,作工和料子可不普通,但他的身材與氣質就足以讓最平凡的款式顯得不凡。

    他牽著她的手緩步至露台上落坐,為她服務,每一個細節都面面俱到。

    「吃過飯我們就出發,好嗎?」餐間,他問道。

    想起他們「浪跡天涯」的話,昨夜半醉時覺得有何不可,清醒後卻感到有些天真,但仍然心動。「可是,我不知道要帶些什麼。」

    「那就什麼都別帶吧。」他笑道。

    他們在中午過後出發。

    天氣很好,離開了市區後,黑怒寬把車子的頂篷打開,音響里嗓音低沉的男歌手唱著優閑輕快的「ASummerPlace」,他們沿著台伯河停停走走,讓河畔風光成為他們的游伴。

    羅馬是座古城,也是座河畔之城,他們往上游走,不急著找目的地。

    「流浪的時候,最好走到哪吃到哪,不過老實說我有點吃膩了義大利面和披薩。」

    「我們可以摘野果子或釣魚。」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盯著台伯河的河面,還真希望看到幾條魚影。

    黑恕寬笑了出聲,「不用摘野果子,」他騰出一手,從後座拿出稍早讓飯店人員準備好的籃子。「我們今天的下午茶兼點心,天黑後得找個地方住宿順便吃飯。」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她,其實為了這一趟「浪跡天涯」,他早已安排好一切。

    阮燕曦好奇地接過藍子,里頭擺著野餐巾和水果,讓她眼楮一亮。

    「我們可以停下來野餐嗎?」她從沒對別人說過,其實她腦袋里總藏著許多天真的想法,只是她知道說出來身邊的人只會笑她不切實際,像個小傻瓜,作一些小女孩般的美夢。

    她寧願要朗朗晴天下草地上的野餐,也不想要城堡里奢華的舞會。

    「再往前,有個地方很漂亮。」如果不是早計畫好,再多的浪漫幻想都只是拿著許願硬幣虛擲在現實世界這條無情的長河里,黑恕寬是個實際的人,但他願意為這個小女人完成所有夢想。

    就算這個夢想在旁人眼里看來,多麼微不足道。

    「不過,魚可能有點麻煩。」他笑著,又伸手打開車上的小郭箱,「妳瞧瞧里頭有什麼,我開車不方便。」

    阮燕曦像探寶般彎身看著,「有果汁、冰淇淋,還有三明治和沙拉!」她開心得臉上泛起愉悅的神采,「你什麼時候準備的?」她再天真也不會當他是阿拉丁,連食物都能靠魔法得來。

    「花不了多少時間,而且都是飯店的人準備的,我只需要開口麻煩他們就行了。」黑恕寬笑道。

    阮燕曦捧著野餐籃,唇角的笑意甜甜暖暖的。

    只是野餐,算不上禮物或驚喜,她的興奮也許顯得太大驚小怪了吧。

    可是黑恕寬記得她的話呢!昨天他們要離開西班牙廣場時,她說,如果能夠在像這麼漂亮的地方野餐就好了。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個想法有點孩子氣,哪有人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野餐的呢?當時她還為自己的不切實際臉紅了,黑恕寬卻記得她那孩子氣的話……

    只因為這樣就感動好像顯得很傻氣,但她還是覺得好開心啊!

    郊區人煙漸稀,景色也多了不染塵煙的清靜秀麗,離開大路之後沒多久,他們遠遠地就看到那座像一柄利劍要刺入青空般的哥德式建築,車子駛過標示私人領地的圍籬,行經空無一人的守衛室,兩旁絲柏夾道,空氣中還聞得到那股讓人心神寧靜的獨特香氣。

    「這里好像是私人的地方。」這樣闖進來好嗎?阮燕曦原想這麼問,但流浪的興奮情緒讓她住了口,她猜這條路連接著那座尖矗似教堂的古堡,因為在車子行進中,她已經連歌德式古建築那獨特的飛扶壁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我想在這里野餐,比較不被干擾。」這里是黑家老三在義大利辦藝術品拍賣的地方,既然她一直當他們在流浪,那麼他決定繼續讓她保持美麗的幻想,畢竟流浪還回家野餐,哪能算是流浪呢?

    「可是,這里的主人會答應嗎?」車子開著開著,眼前豁然開朗,阮燕曦幾乎要忍不住驚呼出聲。

    絲柏樹林的盡頭,是一座人工湖,湖面映著湛藍如土耳其石的天空,還有色調以暗紅為主的古堡,成群的白天鵝像小船般兩兩劃過。

    湖畔,翠綠的草地像一張巨大無比的地毯,鋪蓋滿觸目所及、波浪般輕緩起伏的坡地,直達周圍由蓊郁樹林形成的邊界。

    「放心吧,這座古堡正打算拍賣,所以主人不在。」原本在古堡里的幾十名佣人全都在他的命令下暫時離開了,連老廚娘養的貓都沒留下。「而剛剛妳也看到了,守衛在我們進來時的那座涼亭里打瞌睡。」

    回頭他會好好獎勵那位因他們提早前來而趕不及離開,臨機應變地裝睡的守衛——他希望他不是睡到忘了該躲起來。

    阮燕曦的興奮多了一分緊張,「要是我們被發現怎麼辦?」這是擅闖私人領地吧?可是……

    可是她突然覺得好刺激啊!

    明知這是不對的,可是這輩子從不敢造次的叛逆卻悄悄覺醒。

    她當了一輩子的乖寶寶,可曾像現在這麼快樂?

    就像國中生第一次蹺課那般,阮燕曦心底也忍不住既緊張又期待。

    于是她安撫自己,沒關系的,他們只是借個地方野餐而已,離開時她會清理干淨,絕不會給主人制造麻煩。

    「所以,我們得把握時間,如果被發現了,記得要跟好我,嗯?」他在湖邊停好車,笑看著她睜著大大的眼和泛紅的雙頰。

    「我會的。」她精神抖擻地保證。

    他們把野餐巾鋪在湖畔的草地上,阮燕曦像個賢慧的小妻子,把餐籃里的食物一一擺放好,並替黑恕寬和自己倒果汁。

    「沒想到我竟然可以在古堡前野餐,還有天鵝作伴。」

    「只能野餐,不覺得可惜嗎?」黑恕寬自在地接受這小女人的服侍,就像夫妻那般地自然與親密,經過昨天的相處,他發現阮燕曦並不是事事要男人服務的嬌嬌女,她擁有小女人般溫順的個性,傳統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否則她的婚姻也不會乖乖地听從長輩擺布。

    她的確不適合李家那種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豪門生活,也沒有強硬到足以成為剽悍的當家主母,她適合的是一個幸福的小家庭,當個快樂的小妻子。

    只是一件多麼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眼里和嘴角的笑卻是那麼的甜,幾乎讓他失神。

    「只要野餐就好了,擁有的越多,責任也越多。」黯淡的眼神一閃即逝,阮燕曦怪自己掃興地想起不該在這時想的事,隨即又開朗地道︰「其實也不怕你笑,我小時候曾夢想過這樣的情景呢!只不過背景不是這樣的大城堡,而是一棟小小的洋房前小小的草地上,我和假日休假的丈夫,還有我們的小孩一起在天氣大好時野餐或烤肉……」忽然察覺自己太忘神,把這麼小家子氣又無聊的幻想都講出來了,她臉頰更紅,「你覺得很好笑吧?我的夢想竟然這麼幼稚……」噯,她都羞得抬不起頭來了。

    小學二年級時,作文題目是「我的志願」,班上每個女生都好厲害,志氣不輸男生,有人要當老師,有人要當科學家,還有人想當帥氣的女警……只有她,想當妻子和新娘,胸無大志,還被班上的臭男生嘲笑。

    黑恕寬溫柔地笑了,「跟家人一起在假日野餐,為什麼是幼稚?」他全然是真心地道,那一刻心里無限地憐惜這個其實容易滿足的小女人。「難道成為富豪、揚名立萬、功成名就,才算不幼稚嗎?」

    「可是這樣的人有志氣,有野心。」

    「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野心。」而有些野心令人作嘔,有些野心造成了人類的災難,當然也有些野心為人類謀求了福祉。「能讓他人幸福的夢想,就有實踐它的價值。」這會兒,他的口吻和神態像極了可靠的大哥哥。

    她要平凡的世界,那麼他當然要給她平凡的假象。

    他真是個心機深沉又虛偽的男人啊!黑恕寬自嘲,卻不曾有任何愧疚。

    現實多麼殘酷,誰能永遠夢想成真?既然他有足夠只手遮天的能力,那就為她創造她所想要的世界吧!

    「你真的很好……」從來沒有人這麼認真地看待她的「夢想」,這麼體貼地對她說這樣的話。

    看著她又用那種信任的眼神凝望著他,黑恕寬雖然表情不變,卻意識到心里的渴望擴大了,一種危險的情愫像埋在土里的種子破土而出。

    他感覺到無法掌控的情與欲似要將他捕捉,卻沒有因此逃開,反而張開手臂,迎向如巨浪般足以摧毀理智的情潮向他涌來。

    「燕燕,」他又露出那存心勾引她的性感微笑,親昵而誘哄地喊她,「妳知道李白水中捉月嗎?」

    阮燕曦微怔,點頭。

    「世人都說李白醉胡涂了,我卻認為他清醒得很。」他笑,一字一句,輕緩而感性,就算說的不是情話,他也要用聲音愛撫她。「其實,這世上每個人都想要天邊的月亮,卻告訴自己認清現實,滿足于觸手可得的石頭就好,清醒時每個人都明白月亮高不可攀,醉了,就只好對自己誠實……」

    他說著,拎起籃子里的櫻桃,湊向她的嘴,阮燕曦雙頰泛紅如桃,心跳像要跳出喉嚨,卻還是乖乖地張口吃了。

    明明這湖畔有鳥囀蟲鳴為樂,還有輕風的裙襬親吻過草原的沙沙聲,這一刻她卻只听得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黑恕寬那像魔王的呢喃一般的嗓音,她完全無法思考其他。

    櫻桃多汁而甜美,她嘴里心里都甜如蜜。

    「但是燕燕,」黑恕寬湊向她,近到能聞到她口里櫻桃的酸甜,近到阮燕曦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吻過她的頰。「若是我心愛的人,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會為她摘下來。」話落,他低下頭,舌頭恬過她唇邊櫻桃的汁液。

    阮燕曦感覺有什麼炸開了,轟轟然,全身被風暴與奔騰的熔岩包圍。

    黑恕寬像掠奪者一般吻住她的唇,然而只有她知道,他的吻多麼甜,多麼溫柔憐寵。

    櫻桃的果肉在他和她的嘴里碎了,融了,甜美的汁液比酒更醉人。

    直到他的舌卷走果核,他的唇離開了她的,黑恕寬坐起身,一手愛撫熟透了的蜜桃粉頰,佳人猶自醺醉恍然。

    這是第二道網,燕燕……

    愛神總是戲謔地在凡人心動的那一剎那,悄悄地偷走他們一點點呼吸,彷佛是在暗示世間男女,他們得到了世上最輕也最無形的寶物,難以捉摸又彌足珍貴。

    阮燕曦腦袋一片空白,靈魂似還戀棧地留在那美好的一刻,只有軀殼跟上了時間的腳步,連呼吸都被偷走了。

    黑恕寬從來不相信所謂的愛情,愛神的箭要射穿深海,還得費點力氣,但這男人一旦鎖定了目標,不計任何手段也要得到手,他要偷走一只小燕子,讓她快樂地飛向他,逗她開心自然是必要的手段。

    至少,他這冷血大少的偷心計畫表里,行動目標的那一欄土是這麼寫的,一切接部就班,無庸置疑,沒有改弦易轍的必要。

    他可是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生意人呢!那一瞬間的呼吸紊亂,只是接吻太專心造成的小小後遺癥,見過大風大浪的集團領導人、黑家最狡猾無情的長子,豈會因為一點小小小小的呼吸不順就自亂陣腳?

    再次捧起那桃子般的臉龐,黑恕寬嘴角擒著淡淡的笑意,指腹愛憐地畫過她細嫩的粉頰。

    「燕燕,你等著我幫你人工呼吸嗎?」他取笑道,立刻又換上了可靠鄰家大哥哥的模樣。

    阮燕曦深吸了一口氣,彷佛大夢初醒,臉頰熱燙如剛煮熟的紅蛋。

    「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她開始閃躲他的視線,那模樣就像受驚嚇的小兔努力地想縮回自己的洞里,驚慌失措。

    黑恕寬可由不得她閃躲,「你不喜歡我吻你,是嗎?」他神色溫柔卻又難以捉摸,一切真實的情緒再次被卷入深海底。

    「不,我沒有!」阮燕曦連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而是……」他的吻是否有愛情的存在?她總不敢想太多,因為無論有沒有,她都要不起。

    不願想起,卻難以掙脫,她看似偷到了一點點自由,恩情與道德的枷鎖仍然牢牢地套在她身上,鎖煉的另一端遠在台灣,隔著重山與海洋,切不斷。

    她神傷的模樣令他心軟,食指抵住她柔軟的唇,心里那片籠罩在暴風雨中的深海又恢復一片清明和煦。

    「如果你有難處,我就不再這麼讓你為難了。」他的雙手輕輕離開了她,退到合乎禮節的距離之外。「原諒我,好嗎?」黑恕寬的守禮卻讓阮燕曦涌起了悵然與失落,「我不怪你。」她嗓音柔柔的,黯淡的小臉卻道出了心思。

    他仍舊是那樣,似有情又似無心,教她費疑猜。

    ***太美麗的事物總是不真實,就像如今在威尼斯的星空下,阮燕曦覺得自己像是作了七天的美夢,每天早上在不同的旅店里醒來時,這樣的感覺尤其深刻。

    夜空下的河是漆黑的,但總在起伏蕩漾中忽然幻化為流金,來不及驚艷又已隱去,閃閃爍爍,忽明忽滅,他們的貢多拉飄過一艘停泊的水上巴士旁,繼續在水都的經與脈間流浪。

    第七天,黑恕寬知道他們的流浪必須在天亮以後畫下休止符。

    黑恕寬始終不曾表露人多情緒,表面上像個盡責的紳士陪伴者阮燕曦,逗她開心,她羞怯的模樣和甜甜的微笑,總是令他的心無限舒坦,擺蕩著愉悅而美妙的節指。

    另一艘載滿了鮮花的貢多拉劃向他們,黑恕寬向賣花小販買了一朵他們在羅馬時,他送給她的AngelFace。

    阮燕曦笑意盈盈地接過那朵半開的玫瑰,那抹他總看不膩的靦微笑,此刻多了淡淡的憂愁。

    「燕燕,」他握住她的手,堅定卻又溫柔地,「在羅馬的那天晚上,我所說過的話不會改變。」阮燕曦微微一顫,幾乎以為自己就要投向他的懷抱,告訴他,她不要他們的流浪就此結束,她不要回台灣,不要嫁給李哲祺……彷佛從那一刻開始,夜色在她的笑容里遺留下陰影,當白晝披著輕紗般的薄霧由束方而來,她已經學會將情緒與感覺沉澱。

    清晨,飯店頂樓的停機坪上已經備著將飛往羅馬、讓阮燕曦與小姑和堂妹會合的直升機。

    「謝謝你。」陪我這七天……喉隴泛起的苦澀讓她無法把道謝的話說完整。

    「好好保重。」黑恕寬看著身前刻意不看向他的小女人,心口泛起一陣悶痛,他卻不予理會,眼瞼半合,壓抑著體內一股狂亂的躁動。「記得,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不會拒絕你。」他一再地強調這句話,彷佛某種催眠與暗示,將在未來的「一天……啟動。

    阮燕曦克制朝後抱緊他的沖動,他的話只讓她心碎,未曾多想其他。

    「再見。」她終于舉步,逃離似的頭也不回地走向直升機,沒看向身後的黑恕寬。

    他不會知道她眼眶泛紅,就像她也不知道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一向把情感藏得最深的黑恕寬臉上已是一片風雨欲來的陰騺。

    直升機飛離了水都,那河道縱橫的古城消失在雲靄環繞之中,彷佛另一個沉沒在海里的寶藏,在那之中遺留著她失落的心,阮燕曦終于還是嗚咽地掉下眼淚。

    昨夜,當黑恕寬把玫瑰送給她時,她心頭的天秤猛烈地擺蕩,那一刻她以為自己就要拋下一切,真正的與他浪跡天涯。

    然而她怎麼能對李老太爺忘恩負義?怎麼能辜負照顧她多年的叔叔、嬸嬸的期待,地做不到啊且就算她曾偷偷想過,黑恕寬豈會像她一樣傻氣又不切實際?他能夠平靜地看著她離開,甚至親自安排她的回程,已經表明了他只當她是游伴,他們的吻只是一段韻事…淚水把眼前捧在手心上的玫瑰柔得模糊一片,像她瞅痛的心,忽然一陣狂風襲來,阮燕曦沒捉緊,玫瑰孤零零地被卷向蒼白的天空,伸手卻已勾不著,紫色花蕊隨著氣流飄搖往下墜、往下墜,直到再也看不到。

    黑恕寬站在飯店的頂樓,臉上一片漠然,許久不曾移開腳步。

    「老問,」演了七天的路人甲,必要時還得像忍者一樣就地躲藏的助理終于能夠毫無顧忌地現身,他手里拿著黑恕寬的行動電話。

    「五少爺和七少爺找了您好幾天。」黑恕寬接起電話,動作和神情不見任何異狀,平靜而毫無波瀾。

    還沒將話機湊向耳邊,一陣鬼哭神號已傳了出來「老大啊——你說話啊!整人也不是這樣整的,你知不知道這七天我們有多慘!我知道我和海哥捅了樓子,但你用不著這麼狠啊……」那頭的哭嗓比五子哭墓還悲慟,比四郎探母還哀戚,幾乎讓人以為這通電話是從十八層地獄里打來的。

    黑恕寬冷笑,總算回復平日的冷酷優雅。「也不過才七天,過去你們兩人這七天的工作量,我可是一個人扛了七年。」而這兩個臭小子只知道闖禍來讓他收拾,他的懲罰已經算輕的了。

    「老大英明!老大神武!老大蓋世奇才曠古絕今……」接下來是長達數分鐘哽心吧啪的阿諛諂媚。

    果斷地結束通話,沒把兩個混小子的刑期延長只是不想黑氏帝國被他們搞垮,黑恕寬與助理一起轉身離開頂樓。

    隨風飛舞的紫色花蕊,像墜入凡間的落難天使,被一陣惱人的風吹到黑恕寬腳邊,他停下腳步,撿起那朵仍然開得妖艷無比的紫玫瑰,若有所思。

    狡猾的、霸氣的、屬于征服者的笑意,又回到他臉上。

    他是生意人,從不感情用事,他看上的獵物未曾失手過。

    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卻又必須讓李家無從怪罪,更無法在日後找他算帳,他有的是方法。

    他的掠奪,才正要開始。

    ***李吉祺的死黨為他辦了一場告別單身的派對,李美祺當然不曾在吃喝玩樂的大事上讓男人們專美于前,也吆喝了一群狐群狗黨,硬是找了一家比李哲祺他們辦派對所在更昂貴也更有名的PUB,包下整間店,打算瘋到天亮。

    名義上阮燕曦是主角,卻被晾在一旁看她的雜志,李美祺和阮樂妮每有吃喝玩樂必拖她下水,因為李老太爺特別信任阮燕曦,兩個丫頭儼然將她當成羊頭兼免死金牌。

    「干杯!」十幾支酒杯踫撞在一起,李美祺的玩伴有男有女,大多和她一樣是企業家或名門的兒——不像長子被寄予厚望,長輩們對這些生來揮霍祖產的老常是要求的少,縱容的多,因此往往為了享樂而百無禁忌。

    阮燕曦雖然看著雜志,但仍不時探頭監看小姑和堂妹有沒有忘記她們的約定——不準吸毒、不準和男人亂來︰這種狂歡派對最怕女孩子被騙,被不只一個男人玩弄。

    堂妹和小姑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見她們專心地在玩牌,殺得眼正紅,阮燕曦想她應該能夠暫時出去透透氣,順便定是。

    這家PUB開在黃金地段和百貨商圈的中央,顧客以女性為主,而以這家PUB負責人在同業問的金字招牌,自然不曾讓安全問題困擾顧客,據說若時間太晚,PUB還有專人護送客人回家呢,當然這項服務只限女性客人。

    「Amore」店如其名,沒有把人照得像恐怖片特效的燈光,更沒有一絲頹廢的氣味,那些與愛情有關的名作與環境相映成趣,亞當和夏娃的雕塑取代隨處可見的維納斯半身像;走進香檳金色調的大廳,整面牆成了克林姆的畫布,擁吻的男女忘情地像要合而為一;仿洛可可風的女性休息室里掛著巨幅的「維納斯的勝利」;彩色玻璃上充滿神秘暗示的曲線則是歐姬芙的「海芋」。

    原本打算到外面吹吹夜風的阮燕曦,突然在水晶珠簾前停下腳步。

    這里是愛的天堂,無一處不歌頌愛情的美好,然而擺在這出入必然經過的穿廊上的,卻是神情痛苦卻又淒美的少女畫像,畫中人栩栩如生的神情,觸動了她內心的某一處,彷佛她與畫中人受著同樣的煎熬,抑或是她這個賞書人用自己的角度去窺探畫中少女的內心︰

    「那是羅塞堤的 碧兒麗斯」,為思念與愛情所折磨的少女。」男人的聲音穿過珠簾而來。

    阮燕曦略顯匆忙地轉身,她完全沒察覺任何人的接近,當她看著珠簾後隱約的高大身影,忍不住喊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名字。

    「恕寬……」她來不急收口,只能退後一步,當男人掀開珠簾是來,她慢半拍地發現自己認錯人了。

    男人長眉微挑,而後若有所思,但沒開口。

    「對不起。」阮燕曦為自己認錯人而羞紅了臉。

    難怪她會認錯,眼前這男人和黑恕寬有著相同的身材與高度,連眼楮和輪廓都有幾分神似,最大的不同可能是膚色,黑恕寬皮膚是略淡的小麥色,這男人則膚色黜黑。

    不只外貌,連氣質都那麼的神似,兩人都有著尊貴的王者風範,只是黑恕寬內斂且沉靜些,這男人則太過囂張霸氣。

    「你是今天包店的客人?」男人開口,不算問候,也非搭訕。

    阮燕曦回過神,為自己不斷將眼前的男人和黑恕寬比較而臉頰更燙了。

    「對……」名義上她是主角,所以這麼說也沒錯。

    男人點頭,也沒打算做自我介紹或其他,直接走進店里,好像方才只是他在巡視國土的中途,隨手招來女佣問話。

    阮燕曦絲毫不介意他的傲慢,低著頭匆匆走出PUB。

    外頭的風有點大,精華地段的路空曠,雖然在假日時再空曠也嫌擁擠,她沒有離開太久,怕兩個丫頭逮到她不在就胡來,又折回店里。

    那男人還在,只是這回他站在吧台里,萬分突兀又顯眼,突兀的是他的氣質不像會服務客人的酒保,只怕要店里的人全跪下來服侍他還差不多;顯眼的是那一身太優越的好容貌,本來鬧瘋了的派對,現下所有女孩的目光幾乎都追隨著他,氣氛安靜了不少。

    他的出現真叫男孩們搥心肝,阮燕曦大概是少數不受影響的人之一,她雖然也忍不住看著那男人,卻是疑惑的感覺居多。

    他會不曾是「燕曦姊。」兩個男孩朝她坐的桌子圍了過來,阮燕曦只記得他們是李美祺的同學,年輕人不怕生,一下子就從「阮小姐」改口成「燕曦姊」。

    「今天你才是主角,我們都還沒機會跟你喝一杯呢!」其中一名男孩說著,送上一杯杵底躺著紅櫻桃的曼哈頓。

    「我不喝酒……」阮燕曦有些為難了,她的酒量不好,上次在義大利第一次喝酒就差點出糗,現在恨本踫都不敢踫。

    「只是我們一點心意。」直到上一刻都還是李美祺追求者的Tony道。

    阮燕曦推拒了半天,兩個年輕人卻像不死心似的,一向拙于拒絕人的她只好硬著頭皮接過酒杯。

    一只黜黑的大掌卻阻擋了她的動作,取過那杯曼哈頓,「這種酒該在十分鐘內喝完,我給你換一杯吧。」才說著,已經把另一只杯子放到她手上。

    「你干什麼?」Tony跳了起來,對這個把PUB里所有女孩的注意力吸走的男人已經老大不爽了,現在又來壞他好事。

    男人連理都不理他,像根本沒別人存在,直接把另一杯也浸泡著櫻桃的一回同腳杯遞給阮燕曦,「浪費掉的,就當我請客。」阮燕曦還怔怔著,有些騎虎難下,她從沒應付過這種情況。

    Tony還想發作,他的同伴卻拉住了他,低聲說了幾句話,Tony終于坐回椅子上,面色稱不上好看。

    「小姐今天點的所有飲料,我們店里請客。」男人說完,依然沒施舍一點注意力給其他人,然後轉身離開。

    听他這麼說,想來應該是這PUB的店長或股東,但一個店長連請客都請得這麼囂張跋扈,走在店里好像任何人最好都別擋他的路一樣,還真聞所未聞,阮燕曦只覺有些想笑。

    Tony似乎還為了酒被換掉而氣憤,他的同伴開口打著圓場,「沒關系,反正都一樣,燕曦姊,我敬你。」他說著還用手肘頂了頂一臉大便的白妄先生。

    阮燕曦沒轍,硬著頭皮和他們干杯,當那深色液體滑進嘴里,她差點笑出來。

    杯子里根本不是威士忌或調酒,而是烏梅汁,她一口氣喝完,神態自若。

    後來,不知吃錯什麼藥的Tony提議和阮燕曦拚酒,而酒保也替阮燕曦送來一杯杯顏色像螺絲起子、綠蚱蜢、紅磨坊的飲料,她一杯杵喝光那些偽裝成調酒的果汁,默不作聲地暗贊酒保的好功夫,不好打擾Tony的好興致,直到他臉朝下地趴在桌上,Tony的同伴則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阮燕曦不知道那位讓她想起黑恕寬的男人為什麼要這麼幫她,可惜兩個丫頭並不像她整晚一滴酒精也沒踫,午夜剛過,一個已醉得不省人事,一個雖然還能走路,但開始胡言亂語。

    「Amore」的護送服務派上用場,那名想必就是店長的男人甚至派了兩名魁梧得像打手的人給她,兩名壯漢剛好一人扛起一個丫頭。

    「你可以相信大石和泰山,他們兩兄弟為我們家族工作已久。」阮燕曦直覺地相信他的話,這男人既然幫了她,就沒道理再害她。而名叫大石和泰山約兩人扛起丫頭的動作也看得出訓練有素,完全不輸矩,而且動作小心翼翼地確保她們連頭發也不會掉半根。

    男人交代完便打算要離開,她想起自己一直沒機會道謝,未曾深思便脫口喊道︰「黑先生。」男人停下腳步,半側過身,臉上揚著一抹笑,那黑家男人總是令女人著迷的笑,好熟悉。

    「你……」她猜對了是嗎?阮燕曦無法不激動,回到台灣以來,她終于遇上一個跟黑恕寬有關的人事物,眼眶忍不住泛紅。

    「阮小姐,」男人站在原地,略微點頭,「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再見面。」彷佛有所暗示一般,按著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還會再見面嗎?那……是否也能見到黑恕寬呢?阮燕曦有些失魂落魄,一整晚無法收拾內心沖破閘門的情緒。 

   李家長子大喜,說是世紀婚禮也不為過,婚宴別出心裁地選在李家甫落成的歐式度假山莊,主婚人站在粉玫瑰花棚和大理石聖壇前,背後襯著希臘風格的白色建築,自助式餐宴在媲美凡爾賽宮花園的戶外,同時開放給各大媒體采訪,等于利用各大媒體的頭條新聞打免錢廣告,生意人算盤打得響亮無比。

    婚禮開始前兩小時,新娘休息室里亂成一片,阮燕曦像洋娃娃般坐在法式躺椅上,妝化好了,發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十指蔻丹是偏紫的粉紅,身上卻罩著浴袍。

    「為什麼禮服會突然不見?」未來的婆婆冷著一張晚娘面孔,一屋子大大小小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今天早上明明還在的啊……」倒楣去取禮服的新娘秘書首先被罵個狗血淋頭,阮燕曦平日懼怕這位準婆婆,還是忍不住想打圓場。

    「不如向婚紗公司調現成的……」「李家長子的大喜,新娘穿得隨隨便便,咱們的臉往哪擺?」阮燕曦只好噤聲,愛莫能助她看向快哭出來的新娘秘書。

    誰敢在這時捋慈禧太後的眉毛?氣氛緊繃到最高點之際,李美祺這個慈禧太後的掌上明珠當了救難小天使,捧著一只大盒子跑進來。

    「有人送來這個了是婚紗耶!」她剛剛偷偷打開盒子看,憑她李美祺買遍天下名牌的好眼力,這婚紗無論布料質感、布面花紋、織工與繡工……都是最頂級的,重點是衣服上的水鑽全是真貨。

    新娘秘書如獲大赦,哪管婚紗究竟是哪來的?

    「一定是我剛剛向設計師打的求救的電話,她派人送來另一件。」隨口撒個謊也好過被太後拖下去斬首示眾,她立刻為阮燕曦換上禮服。

    阮燕儀怔怔地盯著全身鏡里的自己。

    這件婚紗雖然沒有原來那件夸張的長裙擺,但大量的水鑽排列成藤蔓和蝶紋點綴在露出誘人溝痕的胸口,裙擺和頸部的白色羽毛有種少女式的夢幻與輕盈,純真又不失性感。

    「這件比原來那件還漂亮耶!」李美祺的驚呼聲讓原本仍一臉不滿,打算繼續發飆的太後住了口。「媽咪!人家結婚也要這個設計師設計的禮服!」發揮無敵!奶功,太後這座活火山立刻被寶貝公主安撫下來了。

    解決燃眉的婚紗問題,眾女眷暫時退出新娘休息室,穿著白色小西裝、約莫四歲大的小男生竟然趁眾人不注意時走了進來。

    「阿姨!」小男生踮起腳尖,拿高手中的玫瑰,吸引失神地瞪著穿衣鏡的阮燕曦注意。

    阮燕曦匆忙回神,喜歡小孩子的她一時間竟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了。

    「送給瞟漂的阿姨「」小男孩笑得燦爛極了,把手中那朵半開的AngelFace舉得更高。

    阮燕曦顫抖著手接過那朵玫瑰,「謝謝。」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彎下身,不想嚇著小朋友,語氣輕柔地問︰「這麼漂亮的花,是誰給你的?」也許只是巧合?然而她竟然連聲音都期待到微微顫抖了。

    「高高帥帥的叔叔說不可以講。」小男孩在嘴巴上比個叉,用力搖頭,然後嘻嘻笑地跑出新娘休息室。

    阮燕曦追出休息室,小男孩已不見人影,長廊上籌備婚禮的人員來來去去,卻沒有人看見她口中穿白西裝的小男孩。

    忙著打點婚禮都沒時間了,誰會去注意視線下有小鬼跑過去?

    阮燕曦胸口那因思念而窒息的疼痛更深了,有種眩然欲泣的無奈,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休息室,梳妝台上竟躺著另一朵AngelFace,和她手上握著的那朵一樣嬌艷動人,玫瑰旁的淡紫色短箋上只寫著一行字——MakeaWishandl'llmakeltCometrue.

    她心慌意亂,但在義大利的那七天使她認出那是黑恕寬的字跡。

    他來過?他在這里!

    「恕寬!」她找遍新娘休息室里可能躲藏之處,遍找不著……當然,黑恕寬那麼高大,不可能躲在這!她急急忙忙地打開門,「恕……」「婚禮開始了,走吧。」新娘秘書、花童和將會帶她步上紅毯,把她交給李哲祺的叔叔立于門外。

    她只想見黑恕寬!然而這些話被現實逼得吞回喉嚨里,像木頭娃娃般被眾人簇擁著走向婚禮現場。

    也許,黑恕寬就在人群中看著她,看著今日最美、也是此生最美的她,見著了他又如何?他是不是會笑著說,她今天好瞟亮,然後給她一個朋友的、祝福的吻?

    沉重的新娘捧花被塞到她手里,本來準備要替她拉裙擺的四名小花童這會兒沒裙擺可拉,只得一人手上一朵白自含。

    白百合代表純潔,她將以雲和雪一般的身與心,嫁給互評誓約的良人。

    數十名小天使打扮、年紀約莫從七歲到十三歲不等的小朋友由花園穿廊的另一頭魚貫地迎向新娘,本以為這是婚禮的安排,但小朋友們繞著圈圈,團團圍住新娘與其他人,兩兩成排,口里沒停地唱著優美如天籟般的詩歌,卻也同時讓他們動彈不得。

    「怎麼搞的?你們別擋路啊!」除了阮燕曦,每個人都努力地想趕開這群不知打哪里冒出來的小天使。

    魔般漂亮的眼楮。

    黑家人的正字標記,男女通吃的魔魅之眼。

    阮燕曦接過紫玫瑰,一時間還無法由驚訝中回過神來,只听「大天使」又道︰「往後跑,右轉,別跑錯,不然我會被大哥扒皮。」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大天使」繼續帶領小魔頭們……呃,是小天使,將似乎沒人注意到他們的窘況,因為前方的婚禮現場,發生了更大的蚤動,鎂光燈此起彼落,熱鬧滾滾。

    王家千金穿著今早失蹤的那件婚紗,面帶勝利的微笑出現在聖壇二刊,挽著一臉愧疚的李吉祺,現場王家人人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從受邀參加喜宴的客人變成新娘家屬;李家親戚這邊個個驚慌失措,因為李老太爺一見李哲祺和王家千金出現,就氣到心髒病發作,立刻送醫急求去了。

    趁著其他人都被小天使纏住,一名年紀較大、背後翅膀也硬是比其他人多了兩對的「大天使」消消靠近阮燕曦,將一朵Angel回Ce舉到她眼前。

    「誓約是屬于真心相愛的戀人,對你的心誠實吧亡紫玫瑰會引領你飛向自表演欲太強的「大天使」故忤神秘地說完,朝她眨著那雙似曾相識、惡阮燕犧以外的其他人纏住,還有個小男生簡直像猴子,直接爬到阮燕曦叔叔的背上扯掉他的假發。

    她還猶豫什麼?難這真要與她不愛的男人許下神聖的誓約?

    「叔叔,對不起,請幫我向嬸嬸和李爺爺道歉,我一定會想辦法償還他們的恩情。」阮燕曦丟掉捧花,轉身,羽毛般的裙擺像她的翅膀,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正展翅飛向自由,也飛向心之所在。

    籌辦婚禮的人員幾乎都已聚向聖壇處,所以她一路無人攔阻。

    花園里,希臘柱式的白色連拱廊四通八達,連拱廊外玫瑰花圃圍繞成小迷宮,成排的絲柏則在外圍圍繞成大迷宮,拱門與天棚上纏繞著紫藤與銀藤,舶爾會出現一座天使噴泉或圓頂涼亭。

    阮燕曦依言在穿廊第一個十字口右轉,來到第一座天使噴泉。

    等著她的是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小女娃,背著精靈般的小翅膀,伸出圓嫩肥短的小手,把另一朵Angelface遞給她。

    她蹲下身與小女孩平視,才伸手接過玫瑰,「謝謝你!」小女孩一雙大眼楮望著阮燕曦,眼底有一種童話般的憧憬,阮燕曦忍不住微笑,在小女孩頰邊輕輕地親了口,不怕生的小女孩咯咯地笑著,幾乎要忘了自己可是「身負重任」呢!她有樣學樣地在這個瞟亮得像仙女一樣的姊姊臉頰上破了一下,然後指著另一道粉玫瑰圍繞的拱門,「直直走喔!不然大姊姊會迷路。」小女孩的嗓音就像夢境里的天使一樣,柔軟甜蜜。

    阮燕曦呆了呆,不明白這麼小的小朋友為什麼會在這里替她指路?按著她瞥見樹叢後有人拚命朝小女娃打暗號。

    「比錯邊了!另一邊啪……」似乎是小女娃長輩的少婦急得跳腳,儼然是「幕後工作人員」,還當自己藏得很隱密。

    阮燕曦忍不住好笑,「是右邊嗎?」她問小女娃。

    「對啊「馬麻說是吃飯的手手。」但小女娃舉起的卻是左手。

    「吃飯的手是這一只哦!」離開前,她不忘對小女孩道︰「謝謝你。」朝右手邊的拱門走去,幾次回過頭來,還看見小女孩揮著小手跟她道再見。

    阮燕曦覺得自己像誤闖了仙境,她遇見了天使、小精靈、魔術師還有仙女為她指路,並送給她一朵AngelFace,那些花園層層疊疊地,偶爾她必須爬上幾這緒娣」她已下知圈己身在何處,也下知從何處傳來童稚而純淨的嗓音吟唱著「LOCUSlSTE」,猶如天籟,她身上的白紗輕得彷佛沒有重量。

    紫玫瑰將她引領至神廟式建築前,這里是度假中心?回休閑館的預定地,可以俯瞰山谷問的景致。

    穿著男裝的美麗少女將第九朵紫玫瑰遞給她,「他在里面等你。」同樣姓黑,可不是每個人都表演欲旺盛,少女開門見山地說完,便離開了。

    阮燕曦握緊手上的九朵玫瑰,急切的腳步反而慢了下來。

    他為什麼安排這些?

    他知不知道她欠李家太多恩情?就算今天不嫁李哲祺,就算她沒有任何東西能償還李家,這一生也都不再自由。

    踏上台階,阮燕曦明白,無論他這些舉動的意義為何,她都想見黑恕寬!

    無論她自由與否,也阻止不了她對他的思念。

    台階之上,長長的紅毯直直鋪向盡頭十二根長柱外的平台,那兒正是能夠俯瞰山谷的地方,連接著一片地勢平緩的坡地,他就站在那兒,背對著她,但阮燕曦再也不會將他認錯,那是她在夢里夜夜溫習的身影啊二當她走近,黑恕寬終于轉身,臉上是那抹她魂牽夢縈的笑,唇勾起溫柔的角度,眼里帶著誘惑與寵溺的神采,他朝她伸出手,手里是送給她的第十朵紫玫瑰。

    他總是出現在她夢中,轉瞬間便消失無蹤,阮燕曦眼眶泛起了熱氣,她預演過無數次的重逢——她將優雅而合宜地與他打招呼,克制自己的眼光不要追隨著他,而今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她像只白色的蝴蝶,飛向他…當黑恕寬抱住她縴細的身子,他知道自己得到想要的,他的步步為營收到完美的成果,但勝利的喜悅卻摻雜了他無法克制的激烈情感。

    他無法再保持冷漠與優雅。

    捧住她的臉,他的唇吻上她,由淺而深,由壓抑至奔放,沒料到過去還能控制自如的親吻會讓他心上那片深海卷起驚天的浪潮與風暴,無法制止,也不願制止。

    就沉淪吧!為了這個吻而生、而死、而瘋狂…一陣蠻橫的狂風抖落樹梢紅艷的山櫻,那紅衣舞者似的落花不斷地旋轉飛舞,彷佛小概蕾舞者圍繞著重逢的男女主角,躍動出他們倆內心的喜悅。

    他們像受盡折磨的旅人終于渴飲著泉水,像穿越滄海桑田的孤獨靈魂終于竟得能夠超脫生死的喜悅,世間的一切不再存在,眼前的吻才是唯一。

    阮燕曦是被巨大的螺旋槳聲給喚回神智,黑恕寬垂眼,震驚于自己的沉迷甚至比眼前的小女人更甚,根本忘了有直升機這回事。

    她看著降落在坡地下方的直升機,再望向黑恕寬時,眼里寫著不解,以及讓他胸口猛地瞅緊的心慌。

    「你要離開了?」地想起上回,是他用私人直升機送走她。

    黑恕寬指尖愛撫著她蒼白的小臉,「是我跟你,燕燕。我們再一次浪跡天涯。」阮燕曦無比的心動,她知道李爺爺還有叔叔和嬸嬸會很失望,但這一刻她什麼也不想管了!

    「我願意跟隨你。」到天涯海角。

    黑恕寬彎身將她橫抱而起,綿延的綠草跪伏如恭迎他的腳步。

    直升機消失在雲和山的彼瑞,只留下紅艷的山櫻花為情人的重逢演出愉快的謝幕。

    至于婚宴現場,撒野的小天使們大方地席卷餐吧上的美食,一個個翅膀歪斜、滿臉奶油、追逐嬉鬧的小鬼成了當天新聞頭條的背景,全擺在偷龍轉鳳的婚禮鬧劇上。

    也許要到許多天以後,才有人想起正牌的新娘,到底消失到哪去了?

    媒體與人們的焦點***他們搭著直升機來到最近的機場,按著轉乘私人飛機,飛過太平洋,也飛過白晝,在飛機上梳洗完畢,換上一身輕便裝扮的阮燕曦趴在窗邊的長椅上,窗外的月亮像一顆發光的象牙球,不小心滾落到黑天鵝絨毯上,她從來沒在雲端上看過月亮,覺得近得好像能一把掏起它。

    地想起在羅馬時,在黑恕寬懷里听到的那首歌FlymetothemoonLetmeplayamongthestarsLetmeSeewhatspringislikeonJupiterandMars…阮燕曦嘴角擒著淡淡的、甜蜜的笑,忍不住又想起黑恕寬在天鵝優游的湖畔說過的話,心頭強烈的悸動令她臉頰又泛起了紅。

    她是心動啊,但她其實並不想要月亮,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和心愛的人一起飛到月亮上旅行,或者一起賞月更浪漫。果然她總是件一些沒什麼志氣,偏偏又傻氣的夢。

    她由窗上的倒影看見黑恕寬的接近,沒有立刻轉身,因為她想自己此刻臉頰一定紅得很明顯,直到他來到她身後,她都能聞到他身上和她一樣的沐浴侞香味,甚至感覺到他的體溫,她覺得全身都在發熱,不用轉身他也一定能發現她滿臉通紅吧!

    「還不睡?」黑恕寬在她身邊坐下,盯著她芙蓉花般的粉頰,它們總是隨時隨地在誘惑他,誘惑他的口,誘惑他的手,想親上一口,想捧住它。

    「睡不著。」事實上,在他身邊,她根本舍不得睡,雖然沒敢看向他,阮燕曦仍是雙眼燦亮。

    黑恕寬瞧著她的側臉,似是察覺了些什麼,嘴角又勾起那抹笑,他和她都不知道,那樣的微笑只有她擁有過。

    「AngelfaCe。」他突然輕如呢喃地道。

    阮燕曦眨了眨眼,心跳漏了半拍,終于看向他,「什麼?」其實她一直很想知道,為什麼他只送她AngelFacep.不是別的玫瑰。她所認識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領導人物,多半不會清楚玫瑰的品種或名稱,只除了靠它們賺錢的可能冽外。

    黑恕寬臉上的笑容沒變,眼里閃過的狡詐誰也捕捉不到,過去他很難想像自己會因為成功吸引一個女人的注意而感到得意無比,而現在的地也無暇去認清心里的感覺。

    「你讓我想到天使。」無瑕、純潔……而且誘人,他的手已臣服于誘惑,輕輕撫上她的頰畔。

    呵!與其說是臣服于天使的誘惑,不如說是引誘天使更為洽當。

    「我好像總是在帶壞你,教你做壞事。」雖然這麼說,他的神情可沒半點愧疚。

    阮燕曦緊張地扭起了手指,不想有任何疏遠的動作破壞他們之間的親密,又不敢貼近他,滿心羞怯又不知所措。

    他的掌心厚實且長著繭,不是一個養尊處優或慣于讓人服侍的人會有的,她甚至眷戀起他的踫觸,只可惜他總是輕輕撥回她頰邊的發便收回手,曖昧,卻不曾逾越更多。

    「你沒有帶壞我,而且……而且我覺得很開心。」她喜歡有他的陪伴︰

    只透露這些、透露一點點的傾心,會讓他覺得為難嗎?

    黑恕寬雖然對她很好,卻從來沒表白過什麼,她不想她的自作多情讓他覺得困擾。不是因為愛她才對她好他沒關系,他對她這麼體貼,應該是有一點點喜歡吧?只要有一點點她就很滿足了。

    「是嗎?」黑恕寬仍是笑著,危險的本性在笑容里又流露了些許,阮燕曦卻仍然用那寫滿信任的眼神凝望著他,他幾乎要克制不住沖動地立刻將她佔為己有。

    不,還不是時候。他垂下眼瞼,藏起因欲望而暴躁的靈魂。

    「燕燕,你這麼容易信任別人,很危險,你知道嗎?」「你不喜歡我相信你嗎?」阮燕曦不解,神情有些無辜。

    她並沒有容易相信別人,只是願意相信他,為什麼他總是對她說這句話?

    黑恕寬微笑,輕輕地、不著痕跡地再靠近她一些,「我只是擔心你。」害怕她受傷,卻同時也引發他狩獵的本能。黑恕寬終于還是伸出手探向她頸後,輕易地就將她縴細的脖子托住,「你真的這麼信任我,嗯?」阮燕曦點點頭,殘存的動物本能讓她發抖,無可救藥的迷戀卻讓她乖乖地束手就範。

    「即使是,這樣呢?」他湊向前,吻住她雙唇……阮燕曦雙頰酡紅,濕潤的眼撫媚誘人,微啟的朱唇有他孟浪的痕跡,因為剛洗完澡而微卷的長發以一種放蕩的凌亂披散在他的床上。

    她一定不知道她此刻的模樣可以殺死他!黑恕寬的喉結動了動,全身像緊繃的石頭,姿勢卻像休息的雄獅,只有手上的動作不曾因為她眼里的脆弱而收斂,反而像要懲罰她,懲罰她怎麼能夠擁有這樣的影響力,讓他感受到生命中第一次徹底的失控。

    阮燕曦雙手瞅緊床單,柔順地承受是她僅能夠做、也唯一允許自己做的,她不敢放膽地做出邀請,更不敢主動勾引他,她不會要他停止,因為那不是她的願望。

    他的手更加地肆無忌憚,拇指逗弄花瓣之際,指尖也不放過在幽袕邊緣的柔蹭,阮燕曦听到那羞人的濕潤聲響,撇過頭想把臉埋進枕頭里,身體卻不斷被一波波強烈的歡愉所佔據。

    黑恕寬眼里又閃過一抹惡魔般的微笑,每當他下腹的疼痛加劇,想欺負她的念頭就更深。

    「你不喜歡我麼踫你,是嗎?」他竟然還能端出那斯文平靜的微笑,手里的動作卻沒有因此停止。

    阮燕曦搖頭,乞求的眼神看向黑恕寬,然而那樣的神情卻促使他指尖加重了力道,幾乎令她驚呼出聲……當黑恕寬抬起頭,身體貼著她的,兩手的動作沒停,她的腰已經隨著他的手扭動,鏡子里她的模樣像個放縱情欲的女神,因為惡魔的引誘而拋下所有矜持,他要讓她更加的瘋狂、更加的放蕩。

    「燕燕……」在高潮像浪濤將她一回同高卷起時,她彷佛听到他遙遠的聲音,以性感的、痛吉的,卻又壓抑的感情道︰「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但我所要的,是你的一切,你的全部。」包括身與心,包括她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毫,包括她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一旦要了,就會要得徹底,而且永遠只屬于他。

    阮燕曦是一個人入睡的,黑恕寬在讓她得到情欲的解放後,便離開了,她一個人對著淒黑空曠的房間流淚,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這麼說「現在的你,還給不起。」 

離那場偷龍轉鳳的婚禮已經一個禮拜了,李老太爺其實已沒什麼大礙,但就是不想出院,老人家嘔著氣,原是不想回去面對他不想認的孫媳婦,但更叫他跳腳的是王家那丫頭很本不甩他的倔脾氣,拉著他的曾孫子直接度蜜月去了,至于安撫的工作,就交給王家其他人就行了。

    只不過一個禮拜下來,連王家的人都有些動了氣。

    「我的寶貝女兒哪里配不上他們了?」今日來訪的最後一位王家長輩氣呼呼地離開後,一架直升機停在醫院頂樓的停機坪,黑恕寬左右分別跟著助理與保鏢,下了直升機便直直往醫院唯一的一間總統級病房而去,昂首闊步彷佛踩著的是自己的領土,舉手投足間盡是黑家男人慣有的霸氣。

    黑恕寬一向在人前表現得極為內斂,溫文有禮、戴著紳士面具的他已是令人不敢造次了,此刻的毫不掩飾更令人望而生畏,彷佛復仇的地獄之王,氣勢洶洶而來,所經之處宛如極地冰原台起十級暴風。

    「我還以為是誰來了。」李老太爺畢竟也是能只手遮天的一號人物,可沒被黑恕寬的氣勢所震懾。「今天是吹什麼風,讓你來探望我這把老骨頭?」老太爺精明的利眼一眼就看穿這位一向善于偽裝的晚輩今天是來意不善,但他還是揮開了其他閑雜人等。

    他常常感嘆,若他們李家也能出個像黑恕寬這樣的孫子就好了,至少有他一半的大氣與雄才也好,黑恕寬比起他年輕時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黑恕寬不打算浪費時間,基本的禮貌應對過後,直接開門見山道︰「我想跟老太爺做個交易。」「李家的事業我丟給我那不肖的孫子已經很久了。」「跟李家的事業無關,我要談的是阮燕曦,我想請求老太爺……」他傾身向前,雖說是「請求」,但態度和表情倒比較像警告。「別再欺騙燕燕,李家對她根本沒有恩情,那些全是她應得的。」「你說什麼?」李老太爺眼里只有一半的震驚,黑恕寬畢竟不是單純的阮燕曦,也不是那些只懂得拍李家馬屁的笨蛋親戚,不可能沒察覺到一點怪異。

    「老太爺是明白人,雖然晚輩也不在乎把我們都心知肚明的事實再陳述一次——燕燕的父親之所以破產,全是因為令郎,也就是李哲祺的祖父陷害,我手上的證據會讓台灣明天的股市相當精采。」李老太爺沒有動怒,相反的,他簡直高興到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幾十歲。

    「你在威脅我?」已經好久沒人敢挑戰他了且這年頭盡是一些無趣又只懂拍馬屁的年輕小共,害他都開始嫌自己活得太長。

    「晚輩不敢。」黑恕寬的聲音和表情可沒有半點不敢的樣子。「老太爺難道沒興趣知道我的交易是什麼?」讓台灣股市風雲變色太沒意義,他是商人,不是投機客,能一舉數得的交易比無差別的報復手段有建設性多了。

    「你說。」其實真的要斗法,他已經老了,而哲祺那小子根本不是黑恕寬的對手,拿李家江山去和黑家拚斗,二十年前可能實力不相上下,但今非昔比啊!

    「我可以不告訴燕燕真相,讓她相信你仍是疼愛她的李家爺爺,但你不能夠再拿李家對她有恩情來要求她任何事,相反的,從今以後李家必須成為她的後盾。」「你的意思是……」李老太爺眼楮亮了起來。

    「老太爺是聰明人,應該不用晚輩再多說。」黑恕寬微笑,又回復彬彬有禮的模樣。

    李老太爺只沉默了半晌,他知道黑恕寬一方面是給他台階下,對阮燕曦,他並不全是只有愧疚,他是真心疼愛這個女孩,想要她當李家的孫媳婦有一半也是基于這種私心;而另一方面黑恕寬也為保全阮燕曦對人的信任,不願她失望與受傷。至于在這兩者之外的利益,反倒是其次了。

    「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麼做。」***「燕燕。」黑恕寬低柔的嗓音在黑暗中呼喚她。

    她像等待丈夫歸來的小妻子,開心地轉身,投入他的懷抱,彷佛是正負極的兩塊磁鐵,一靠近就難分難舍。

    她總是毫無困難她感受到他西裝底下結實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他的體溫透過布料熨貼著、引誘著她,每一次她總告訴自己提起勇氣主動示愛,卻總先在他的深吻下化為一攤春水。

    他的指尖有一股魔力,總能迅速地點燃她肌膚下的火焰,帶給她激情的戰栗,她愉悅如銀鈴般的笑聲頃刻已變成柔媚的聲吟,在他溫柔的征服下嬌喘不已。

    「讓我成為你的女人。」她沙啞地開口,該是性感成熟的請求,她卻覺得自己像個青澀無知的少女,在他的視線下羞窘無措。

    黑恕寬仍是微笑,「只要你需要我,我絕不會拒絕你。」他進入了她,像兩個在遠古時代分割的靈魂終于再次合而為一,深情的綠動成為天地間唯一的節拍,她像隨著浪潮飛升至雲端,在一片迷離的星月光輝之中達到了一回同潮…阮燕曦緩緩地睜開眼,黑暗吞蝕了一切,包括她的夢境。

    意識到自己作了什麼樣的夢,甚至在睡夢中不自覺地做了些什麼,她閉上眼,身體在被子里縮成一團,顫抖地抱住自己,一股數日來不敢坦白的情緒讓她忍不住哽咽,更加地往被子里縮。

    壓抑的嗚咽聲變成嚎陶大哭,反正,根本沒有人會听見。

    這里是長島,生活環境單純的中產階級社區中的一戶,從她逃婚跟著黑恕寬來到美國,至今已經過了三個禮拜。

    她一踏上美國的土地,黑恕寬並沒有將她納入羽翼之下,而是為她安排了這個單身寓所,給了她一張信用卡和一部小車子,她等于在美國擁有了全新且獨立的生活。

    「若你能夠選擇,你想過什麼樣的人生?」當她看見自由女神像時,黑恕寬這麼問她,在飛機上的那一夜彷佛從未發生過。

    當時的她並不明白黑恕寬為什麼這麼問她,甚至後來當她知道黑恕寬另外為她安排這個地方時,阮燕曦竟然覺得自己被拋棄了。

    住到這里來後,她在鄰近的一家花店找到工作,工作證和駕照這些必要的證件,黑恕寬早就幫她準備好了。

    原本是對花花草草有興趣,不過自己在家里優閑地種種花草,和到花店里工作完全景兩回事,大清早天沒亮她就得跟著去花市批貨,換水又是另一件苦工,上工兩個禮拜,布置了四次的婚宴和慶功宴會場也是手忙腳亂,雖然地也很能樂在其中。

    若你能夠選擇,你想過什麼樣的人生?

    經過了三個禮拜,她才終于明白,而且為自己竟然曾經覺得被拋棄感到丟臉。

    嫁給李哲祺與逃到美國,她從來都是逼不得已,三個禮拜前她日日夜夜哀悼自己失去的自由,怎知黑恕寬將自由捧到她眼前,她竟然還覺得受傷?在美國人生地不熟的她無依無靠,黑恕寬給了她選擇的自由,她不用因為別無選擇而成為他的人,他反而給她一個全新的生活,要她自己選擇想要的人生。

    這樣的領悟在事隔三個禮拜後的今夜,隔外的令她心痛,心痛黑恕寬是如此的用心良吉,心痛她對他的思念有增無減。

    阮燕曦把手伸進另一個枕頭底下,拿出一張透明的晶片卡,黑恕寬將這張卡片,連同她的新生活一起送給她。

    「等到你能給我我想要的,再來找我。」當時他是這麼說,「這是我辦公室的卡片,當你想清楚之後,隨時來找我,我等你。」黑恕寬想要的,不是別無選擇卻決定獻身的她,而是即使擁有更多選擇,也仍願意將一生交給他的她,是嗎?

    阮燕曦眼眶又熱了,卻不是因為委屈,她多想立刻告訴他,即使她有無數的選擇,她也只想要跟他在一起︰

    她握緊卡片,床頭的鬧鐘響了,是她該起床準備上工的時間,她卻將鬧鐘按停。

    天亮了,她決定請假,因為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驅車來到這個位于曼哈頓的辦公大樓,初到美國的第一個禮拜她就住在這里,在黑恕寬那位于頂樓,一百五十坪大的辦公室兼臨時住所,當時打算在長島為她準備住處的黑恕寬每天帶她來回長島和曼哈頓,一路指著地標給她看,告訴她哪里該左轉,哪里該右轉,阮燕曦這才知道他全是為了這一天。

    將車停妥,門口的警衛還認得她,直接放她進入大樓。

    六部電梯中,有一部是直達頂樓的,才踏出電梯,她差點迎頭撞上另一個女人。

    「對不起。」「你是誰?」女人眉峰半挑,昂貴的衣著打扮與阮燕曦有如女王與平民的差別,當然態度亦然。

    阮燕曦被問得手足無措,因為她並不是這里的職員,又不知該怎麼解釋自己和黑恕寬的關系。

    「守衛在干什麼?」女人嬌斥道,「竟然隨隨便便放人上來,Kyne豈不是一天到晚都被你們這種女人蚤擾?」她們這種女人?阮燕曦握緊手中的卡片,卻是難堪得說不出話來了。

    「阮小姐且」原本緊閉的紫檀木大門突然打開了,一名金發男人躁著一口生硬的中文沖了過來。「謝天謝地,你終于來了!」不知錯覺與否,男人眼眶里似乎隱隱泛著淚光,神情頓像那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釧。

    「Jack?你既然在,為什麼剛剛我按鈴按半天也不幫我開門?」女人質問道,接著想起這間頂樓辦公室能夠直達天台上的停機坪,「Kyne是不是回來了?」說著就要往辦公室走去,卻讓Jack擋住去路。

    「不好意思,老間還沒回來,我只是先回來拿重要的文件。」這當然是鬼話連篇,Jack朝阮燕曦猛使眼色,後者卻呆站在電梯里。

    「那我進去等他回來。」女人不死心。

    「老閑今天一整天都不在。」阮燕曦失望極了,沒想到她好不容易想通了,卻見不著黑恕寬。

    「阮小姐,老閑在里面等你。」Jack改用蹩腳到不行的中文道。

    阮燕曦詫異地抬起頭,他剛剛不是說︰

    「你和她說什麼?這女人是Kyne的誰?」「阮小姐,拜托你快進去吧!我們這兩個禮拜簡直是像住在水里和火里一樣。」雖然老板表面上和平常沒什麼不同,但他們這兩個禮拜來的工作量卻是平常的十倍,老板簡直像個沒血沒淚的冷血魔王,對身邊所有人極盡苛刻與變態之能事,他自己要當工作狂,連帶把其他人一起拖下水。

    他的意思是水深火熱嗎?阮燕曦勉強理解Jack的意思,終于走出電梯,往那扇辦公室大門走去。

    「她要做什麼?」如果不是Jack盡責地拉著那女人,她早沖過來了。

    「她是來打掃辦公室的,老閑今天真的不在……」阮燕曦听到Jack這麼解釋,忍不住感到好笑。

    「我不相信,打掃的人會有那張卡片?Kyne為什麼給她卡片?你們不是說連Kyne的父母都只能拿到一張,不可能給外人?」見阮燕曦拿出那張晶片卡打開了辦公室的門,女人幾乎要抓狂了,Jack干脆直接扛起女人走進電梯,女人的尖叫聲和Jack的哀號聲消失在合上的電梯門里。

    阮燕曦愣愣地看著手中的卡片,她並不知道這張卡片的重要性,這才想起那個女人來到這里卻不得其門而入,她剛剛其實不應該退縮的。

    紫檀木門後,便是佔了頂樓將近一半面積的大辦公室,地板是冰冷如鏡的黑色石英磚,兩旁挑高十五米的大落地窗透亮無塵,正前方同樣壯觀的書牆、,令人徒生敬畏與肅穆,書牆前那張大辦公桌上總是一絲不苟的,反映了主人冷靜且暗藏銳利的性格,像走進帝王聖殿。

    黑恕寬就站在辦公桌前,一如過去每次出現在她夢境中的模樣,永遠都一派的優雅從容,幾乎從她一走進這里,他們的視線便立刻相遇,毋需遲疑,更毋需找尋——他一直在等著她。

    「你問我,如果能夠選擇,我想要什麼樣的人生。」阮燕曦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抖,比以前在學校時上台報告還緊張,雖然兩者的情緒是不同的,她大可以像前一次一樣直接飛撲到他懷里,可是她希望讓黑恕寬知道,這一次她並不是逃向他。

    黑恕寬面無表情,總在情緒越是瀕臨某個臨界點時,越顯冷酷。

    從她出現在電梯的監視器開始,他就在忍耐,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而此刻她就在眼前,他仍然壓抑著。

    別急,不能急,他的小燕兒啊!又飛回了他的身邊,只要再一步,讓她自己走向他,交出她的一切…「我知道你對我好,給了我選擇人生的機會,所以現在我來了。」她的手指絞在一起,雙頰酡紅,心口滿滿地漲著又熱又甜的痛。「我想跟你在一起,如果你要我的全部,我也給你。」黑恕寬那冷酷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崩潰,呼吸猛地一窒,在他腦海里出現任何想法以前,他已大步走向她,將害羞不已的小女人禁錮在他的懷抱里,陰騺的、掠奪的,吻住那竟然說出教他心跳失控的表白的小嘴。

    阮燕曦幾乎是癱軟在他懷里的,那番告白真是花了她全身的力氣哪!她還真怕自己走不動了,他卻像陣風一樣卷起了她,又像棵千年不倒的樹、像座屹立不搖的山,讓嬌弱的她能夠攀附其上。

    這是第幾次了呢?她總是在他懷里感覺到像可以直達永恆的歸屬感,必定是她本就屬于他,是他這座昂然軒岳上的一朵小花,卻教風吹到遙遠的大海彼岸,直到他們再次相遇。

    滾燙如熔岩般的靈魂,正藉由他們對彼此的吻相互慰藉,熾烈又深情地將思念傾訴。

    許久,黑恕寬捧著她熱燙而酡紅的小臉,雙唇離開了她的。

    我給了你機會逃離我︰

    他的指尖愛憐地在她頰上輕撫,神情又回復了溫柔。

    「燕燕,」他的小燕兒啊!「你知道你做了什麼樣的承諾嗎?」阮燕曦仍是用那讓他瘋狂的、信任的眼神看他,乖順地點點頭。

    「我知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麼都不在乎了。「你要的,我都給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思及這樣的願景,她臉上又流露了那甜得教人心疼的微笑。

    深海悄悄地沸騰。

    「會的,」黑恕寬抱緊她,魔魅的黑瞳深處有著令人戰栗的火焰,溫柔的嗓音卻低語似輕哄,「你是屬于我的。」不只一生一世,而是永遠。

    燕燕,你知道嗎?你逃不掉了。

    ***他們的婚禮在海邊的小教堂舉行。

    事實上,阮燕曦很驚訝,因為她從沒向任何人說過,這是她愛作夢的腦袋瓜里,那些既傻氣又浪漫不切實際的眾多願望中的一個。

    她希望她的婚禮在很淳樸的地方,有大海,有藍天,當然還有兩方的家人與最要好的朋友,不要太多不相干的人,因為她並不想要嘉年華會。

    黑恕寬沒提過這一切,當一早她醒過來,他告訴她,他們要結婚了,飛機已經載他們來到這里︰接著她那少女時代的美麗夢想就戲真了。

    黑恕寬把她的家人都找來,叔叔、嬸嬸已不再怪她,畢竟她沒嫁成李哲祺,反倒嫁給黑恕寬,算盤打得精明一點的,都知道丟掉金礦卻換來鑽石礦還更劃算,還有堂妹阮樂妮與「前」小姑李美祺,最讓她訝異的莫過于李老太爺也來了。

    「丫頭,你當不成李家的媳婦,但我還是你的李爺爺。」阮燕曦覺得這是她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刻。

    至于黑家長輩只來了一位姑姑,平輩則是都到齊了,她總算見到黑恕寬七個弟弟、妹妹,一點也不意外的是之中有好幾張熟面孔︰「Amore」的老閑排行老三,表演欲旺盛的大天使是老,不再穿著男裝,果然亮眼迷人的是排行第六的妹妹,他們之中有的叉各自帶了伴侶來參加。

    教堂唱詩班的小朋友唱起了純淨如天籟般的詩歌,這次她由仍然行動敏捷的李老太爺挽著手走進教堂,身上的白紗雖然沒有皇後般的長裙擺與耀眼的水鑽,卻有種低調高雅的奢華,銀絲讓白紗在燭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典雅的剪裁強調了曼妙的腰部曲線,裙擺則像流水般,裙尾如花朵綻放。

    聖壇之前,黑恕寬仍是一襲合身的黑色西裝,強調出他強勢而內斂的存在,挺拔的身影令她怦然心動。

    沒有奢華的喜宴,也沒有此起彼落的鎂光燈,教堂的鐘聲響起時,熱情的村民大灑花瓣和彩紙,教堂外,天空像土耳其石,海水則是湛藍的寶鑽,和平之鴿飛過鐘塔。

    他給了她一個最美麗,也最永生難忘的婚禮。 

又是一個月亮近得彷佛伸手可及的夜,他們的飛機正飛過一片雲靄環繞的燈海,如同航行在沉寶的湖面上,而月是似遠還近的水上宮殿,彷佛有秘密等著他們去探索。

    阮赧曦依然趴在窗前看著月亮,房里的音響正將屬于夜晚與情人的浪漫音符緩緩播送,她卻心不在焉,本來黑恕寬進浴室的時候她還想泡一會兒澡,但看著他半裸的精壯上身,她害羞的溜了出來,現在才開始後悔,不能跟他一起洗鴛鴦浴。

    盈滿夜色的窗又照映出黑恕寬高大的身影,她這回可不只臉頰紅了,連身體都覺得有點熱。

    他身上只穿著一件浴袍,黑發上還滴著水。

    過去,他從不急著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因為他知道他的小燕兒害羞又怕生,需要一點時間適應他,但從今以後,他不會再被動地由她決定兩人之間的距離。

    黑恕寬不等地轉過身,高大的身軀已將她困在他與壁面之間,人掌輕易地探進她浴袍里,握住豐滿的雪侞,低下頭含住她小巧可愛的耳珠。

    阮燕曦輕聲怞氣,身軀微顫,「恕寬……」他抬起頭,舌尖恬吻過她的頸項,「以後,不準你逃離我。」他覆在她胸「對不起。」她只顧著自己害羞,沒想過他也許會覺得受傷。她在他懷里前的大掌懲罰似地一陣捏柔,阮燕曦的驚呼聲卻像曖昧的邀請。

    轉身,這次由她主動吻上他,在他唇角輕輕地親了一下。

    黑恕寬不料她會這麼做,神色有些怪異,她的吻在他眼底點燃了愛欲之火。

    「燕燕。」他的嗓音又變得瘖亞,分開她的雙腿,半跪在她兩腿之間,拉住她腰間的系帶。

    阮燕曦慌忙地接住他的大掌,紅潮又爬滿臉,黑恕寬抓住她大腿的手卻往上一探,食指在女性的私密地帶一陣輕捏與彈弄,她縮著身體,無辜地以眼神求饒。

    「我剛剛說了什麼?嗯?」他聲音低而柔緩,像警告,又像挑逗。

    阮燕曦只好放開壓住他大掌的手,只覺羞窘不已。

    她浴袍底下一絲不掛呢!而且兩人現在甚至不是在床上。

    黑恕寬解開她的浴袍系帶,雙手推著領口,讓它滑至長椅上。

    她的赤裸與純真,在他眼前袒露無遺……他們在雲端結合。

    ***飛機抵達小島時,阮燕曦熟睡著,黑恕寬抱她下飛機,改搭車,到大宅時她才悠悠轉醒,睡眼惺怯地看見自己裹著被單的身體,還有…她整個人猛地驚醒,若不是黑恕寬將她牢牢抱在胸前,她可要滾到地上出糗了。

    「把你吵醒了?」黑恕寬低頭看著突然睜大眼的小貓咪,一陣心疼地以下巴蹲了蹭她的發頂。

    阮燕曦臉蛋通紅,雙手手指在被單下跤在一起,拚命想把臉埋進他胸口。

    她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就包著一件被單,更羞的是他們下飛機都不知多久了,剛剛顯然是因為下車的動作才讓她轉醒,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知道他們還在戶外,在一棟大到不像話的房子前,而幾十名穿著制服的人在他們兩旁左右排開。

    「人家沒穿衣服。」她不安地扭動身體想更往黑恕寬懷里縮,軟綿綿地在他耳邊道,覺得自己一定連露出來見人的腳趾都羞紅了。

    黑恕寬在笑,雖然他沒笑出聲,但她可以感覺到他胸口的震動,這讓她有些嗔怒地鼓起腮幫子。

    「替你整理行李的僕人忘了把你的衣服帶上飛機。放心吧,以後你是這座島的女王,這間屋子的女主人,也是他們的主人,沒有人敢笑你。」黑恕寬邊說邊走進那悚大房子,大廳里也站了一排佣人。一路上的確沒人敢吭半聲,不過阮燕曦哪管這些呢?她只知道現在她羞死人了,整個人更往他懷里縮,嘍聲抗議著。

    「你再動,小心等會兒滾下去。」他的聲音仍是帶著笑意,她又羞又嗔的模樣真是讓他心癢又愛憐不已,忍不住在她頰上啄吻兩口。

    阮燕曦果然乖乖地動都不敢動了,嘟著紅唇,惹得黑恕寬又往她唇上親了親。

    了。

    「有人在看……」她又用那軟綿綿的嬌嗓抗議,他只覺下腹又開始繃緊了。

    「他們會裝做沒看見。」他低下頭,又偷到一個香吻。

    阮燕曦嚶嚀著,直想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這座歐式大宅彷照古希臘建築的浪漫簡潔,省略了巴洛克或洛可可那過度華麗的裝飾,高大的石柱林立,形成圍繞大宅的回廊。

    主臥室的露台視野極佳,甚至可以遠眺大海,南側和西側的露台互相連結,兩邊也部各存著大落地窗。

    干練的管家在他們一進大宅時,便命人將熱騰騰的食物與新鮮的水果準備好並送到露台「,冰涼的果汁與香檳浸在裝滿冰塊的水晶盆里,黑恕寬抱著阮燕曦進房時,僕人們已經全部退離,保留給他們單純的兩人世界。

    黑恕寬一將她放在床上,大手撥開那礙事的床單,回大的身軀立刻將赤裸的小人兒禁錮在身下。

    「你好香。」他的鼻尖在她頸畔搔著癢。

    「才怪。」阮燕曦又嗔又笑地閃躲,「人家昨天到現在都沒洗澡。」在他們歡愛過後,她就一直睡到剛剛。

    「是今天,我們只不過是飛過了換日線,其實現在還不該吵醒你。」他心疼地吻了吻她的眉心,「再睡一會兒,好嗎?」她真的沒什麼時間概念,自從「」飛機之後,白天黑夜好像只是反覆的更迭,時間長短不在她計量的範圍里。

    「那晚上睡不著怎麼辦?」黑恕寬笑得曖昧極下,那樣又邪氣又不懷好意的笑,在他臉上看來還是如此俊美絕輪。

    「那我們就做點別的事吧……他低頭,含住那柔軟粉嫩的侞尖,身下人兒一陣嬌喘,縴臂抱住了他的頭顱。

    他吮吻著,雨點般的吻一路往下,在她的胸腹處印上一朵朵粉紅的櫻花,人掌則在她腿上愛撫著。

    當他的吻來到她的腳背,阮燕曦忍不住笑著想閃躲,黑恕寬卻握住她的左腳踝,手上多了條作工細致的腳煉,煉上的飾品叮當作響,聲細但悅耳,他將兩條金煉子分別戴在她左右腳踝上。

    阮燕曦原是睜大眼看者他的動作,未了,卻忍不住好奇地欣賞起她的新禮物,那精致的腳煉戴在她縴細的足踝上,很是好看。

    「好漂亮。」她臉頰微紅,原本想告訴他,別再送她這些珠寶首飾,因為她不習慣戴那些,但她喜歡這對腳煉。

    「你喜歡就好。」黑恕寬的拇指仍在她足背上來回輕撫著,「要不要先吃點東西?」他問道。

    阮燕曦這才想起昨天晚上……或者說是今天晚上他們沒吃任何東西,雲雨過後便相擁入眠,的確是有點餓了。

    「好。」她坐起身,窘迫地拉起被單遮住胸前,「可是我沒衣服……」黑恕寬笑容有些邪惡,但隨即又換上溫柔誘哄的表情。

    「我吩付他們去準備了,不過也許沒那麼快。」其實她大可先穿他的,那也是不錯的風景,但他覺得她裹著被單別有一番誘人的風韻。「暫時先這樣吧,還好今天天氣不錯。」阮燕曦一邊把被單往身上包,一邊說服自己在他眼里看到的狡猾笑意只是自己的錯覺。

    他牽著她的手走向露台,見她扭捏,忍不住笑道︰「若是你害羞,就坐我腿上,至少我可以幫你遮掩,還可以在被單滑下來時幫你拉住。」是這樣嗎?听起來頗有道理,她總不可能邊吃東西邊用手拉住夠單吧?雖然她在胸前打了個簡單的結,但總覺得它隨時要背叛她投向地板似的。坐他大腿上總比光溜溜地吃飯好。

    「好。」她又乖順地點頭。

    黑恕寬坐進鋪著軟墊的藤沙發,將她抱到大腿上,喝了一口香檳喂給她。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那香檳大部分都沿著她嘴角滑至下巴,一路滴到胸口上,他也一路恬吻,刻意在她鎖骨上加深親吻的力道,在阮燕曦嚶嚀著全身輕顫的同時,「不小心」地解開她胸前礙手礙腳的結。

    她一陣驚呼,抓緊被單,不過這回黑恕寬可不讓她再打結,一只手臂緊緊地抱住她,一邊喂她吃桌上的食物。

    有時他和她分吃著同一口,有時他則忙著替她吻去那些莫名其妙滴在她胸口的醬汁與食物。

    阮燕曦酡紅著臉,一再地告訴自己,她的丈夫只是喂食的技術不太好,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夜晚降臨時,阮燕曦才在黑恕寬懷里醒來。

    他們用完餐時天還沒黑,耳鬢廝磨到黃昏,洗了個澡,他又在浴缸里要了她,她簡直是累昏了被抱上床的,然後兩人就這樣睡到半夜。

    她不想繼續睡,可時差調不過來,精神好得不得了。

    黑恕寬的大掌來回地在她背上推移輕柔。

    「醒了?」阮燕曦枕著他的胸膛,仰頭看著他冒出胡碴的下巴,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了摸,「你都沒睡?」怎麼她從來沒看過他睡著的模樣?總是她睜開眼,他早已清醒。

    黑恕寬蹭著她的小手,抓起來經咬她的指尖。

    「睡了一會兒。」咬出了一點紅痕,他又舍不得了,拇指來回地輕柔著,將它湊近唇邊吻了吻。「睡飽了嗎?」「睡太飽了。」她聲音里有些懊惱。

    「我們去夜游吧。」他說著便坐起身,笑看著因為他的提議而瞪大眼的小女人。

    他們真的跑去夜游,黑恕寬穿著居家休閑服,阮燕曦則依然裹著被單,不過現在她自己發明了牢靠的綁法,不妨礙活動,而且該遮的都遮了。

    他牽著她的手沿著海岸的沙灘走,每定一步,彷佛就听見她腳上的煉飾叮叮當當的響著,但那聲音又輕得像是錯覺,阮燕曦覺得有趣,偶爾快走幾步只為听清楚那叮當聲,黑恕寬原是放慢腳步讓她跟著,也忍不住莞爾。

    走出大宅的範圍,不知是不是因為光害少,天上銀河像一條瓖著成千上萬水鑽的項煉垂在夜幕深藍色的披肩上,銀白色的月則是一枚別致的胸針,星月爭輝,這片白天看是象牙色的沙灘在夜里竟然也一片皎白,黑恕寬甚至不需打開手上的野營燈。

    「這座島上還有其他人嗎?」她擔心等會兒遇到陌生人看見她這副模樣。

    「大部分都是為黑家工作的人,這座島是我的,現在,它也是你的。」阮燕曦知道世上有許多人有能力買下一座島,成為海島的主人,卻沒想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不喜歡?」他低頭,見她沉思的小臉,問道。

    「不是。」阮燕曦搖頭,她發現她一直以為自己過去只是害怕承擔李家長孫媳的重責大任,卻發現事實並不然。

    黑恕寬也是長子,更是集團領導人,個人擁有的產業不下于李家,她對嫁給他卻不曾稍有遲疑。

    嫁雞隨雞,這是打小母親灌輸給她的觀念,父親為事業奔走,母親也成為得力的助手,而不是在家當少奶奶,也因此父親事業失敗,兩人才會一起為了挽救生意而發生空難意外。

    但只要是為了黑恕寬,未來的責任有多重她都甘之如飴啊!

    「燕燕,」黑恕寬眼楮看著前方,「在黑家,沒有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雖然是黑家的長子,但我繼承家業只是因為對家族的事業有野心與理想,這並不代表我的妻子必須以我的理想為理想,而放棄自己的。」阮燕曦驚訝地看著他,她五指收緊,眼眶微熱。

    一直都是這樣,他總是尊重並為她實現那些微不足道的夢想,他為她如此的費心,可是她除了那些傻氣又平凡的夢想之外,什麼也不能給他。

    「我哪有什麼夢想呢……」不過是當個平凡的小妻子,這樣的夢想可以為他付出什麼?一國之君需要能母儀天下的皇後,農夫的妻子也要能躁持農事,而她呢?

    黑恕寬低頭看著她,「做你自己就好,燕燕。」他牽著他的手,往沙灘盡頭的樹林里走,「想看螢火蟲嗎?」他突然問道。

    她抬起頭,「這里有螢火蟲?」「在里面,還有座天然溫泉,進樹林後我不開燈,你要抓好我。」他的聲音低沉又溫柔,雖然要她抓緊他,他的大掌卻已輕柔而堅定的握住她的。

    他走在前頭給她引路,也先踢掉可能絆住她的樹枝與石塊。

    能讓他人幸福的夢想,就有實踐它的價值。她記得他曾經這麼說過。

    樹林里,群樹遮蔽了天空,最幽暗之處是深手不見五指的,枝椏間灑下斑駁的銀色碎片,而在低伏的暗影之間,偶爾會飄出一點一點冷色調幽光。

    「是螢火蟲且」阮燕曦像小女孩般興奮。

    「前面還有更多,別亂跑,當心摔傷了。」握住她柔夷的大掌又將她往他身邊帶。

    星月光輝被前方漸漸稀疏的樹影截成一片片薄如蟬翼的亮膜,他們越往里走,冷色光點就越密集,阮燕曦隱約聞到類似香草和橙花香,並混合著濕氣和泥土的味道,但那些氣息拍打在皮膚上並不冷,也不讓人覺得難受,這片樹林顯然是經整頓過的,畢竟這是私人島嶼,不是什麼原始叢林。

    樹影越顯稀梳,他們沐浴在大片灑下來的銀色光輝之中,前方草地上淡綠的、或全白的光點像飄浮在水中的蜉蝣緩慢地移動,有的相互追逐,有的停在枝椏與草葉上。

    「好漂亮啊!」她知道自己的反應像個小女孩,仍是忍不住贊嘆。

    黑恕寬沒放開她的手,但由著她走進草叢里探險,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側。

    「好像真的被天上的星星環繞一樣。」他不只摘下月亮,也把星星送給了她。

    「螢火蟲的光,跟天上的銀河或月亮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黑恕寬的嗓音那淡然而低回,似是平靜無波,她卻總在回過頭時發現他對她憐寵的守護。「可是對看著它的人來說,心里的喜悅卻是同樣的。」阮燕曦心口又是那滿漲的激動與愛戀,令她收緊了握住黑恕寬的手。

    「燕燕,你明白了嗎?」他看向她,神情依舊如深海般難以揣測,她卻知道她永遠能夠信任他。

    她投向他的懷抱,緊緊的,緊緊的依偎著他。在星空籠罩下,在花海與幽光環繞之中,他的手臂以絕對的佔有姿態將她牢牢地圈在他胸懷里。

    她深愛這個男人啊!也許她給不了偉大的付出,但…如果她的所有,就是一只小螢火蟲能有的光芒,那她也為他綻放吧!她要當他的小妻子,這輩子,都是他的。 

 溫泉位在樹林深處,周圍經過整地,以樹林為天然遮蔽,還有大理石作為休憩用的躺椅。

    黑恕寬將打開的野營燈擺在大理石躺椅上,溫泉的熱氣像白霧般彌漫。

    「要不要下去?」他問。

    阮燕曦猶豫著,在星空下泡溫泉呢!可是她被單底下什麼也沒穿,她泡過的露天溫泉幾乎都是穿著泳衣︰

    但這四下無人,而身為她的新婚丈夫,黑恕寬早把她從頭到腳看光了,她還顧忌些什麼呢?扭捏了半晌,她還是害羞地點點頭。

    「一起下去吧。」黑恕寬笑道,帶她出來,目的也是為此。他在她身後已經俐落地脫光衣服,阮燕曦還抓著被單害羞地遮掩著,連地也忍不住感到好笑。

    明知她害羞又保守,但他卻迷上了她酡紅了臉頰、不知所措的模樣。

    隱忍著笑意,他越過她先跨進水池,然後轉身朝她伸出手,阮燕曦臉上更加地發燙了,在野營燈的照耀下,黑恕寬健美結實的體魄在她眼前一覽無遺,即便如此,他的一舉一動仍然優雅而貴氣,天生魅力不需靠任何外物來陪襯。

    阮燕曦深吸一口氣,才下定決心似地松開手,讓被單滑到地上,她注意到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間又變得像深沉的大海,下腹的男性也有了反應。

    紅潮爬遍了她全身,她微顫地將小手放到他掌中,黑恕寬沒有急躁地催促她,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地護著她踏進池子里。

    當她站在他的氣息範圍里,那昂揚的男性甚至抵住她的腹部,阮燕曦感覺到一股熱潮在雙腿間汨汨而出。

    黑恕寬另一手輕輕梳過她的長發,而後順著頸背撫向她的臉頰。

    「你像個女神,朝我走來。」他低語,雙唇覆上了她的。

    阮燕曦回應他的吻,身體更加地貼向他,雙手環抱他的肩頸,他灼熱的欲望貼著她的腹部跳動著。

    海潮與蟲鳴含聲唱著夏夜的詠嘆調,晚風的調戲讓群樹像戀愛中的女人般傻笑,溫泉的熱氣則有如雲藹將他們包圍,他們像亞當和夏娃,赤裸地聆听彼此的心跳,分一回子彼此的氣息。

    吻著她總像在考驗他的自制力,黑恕寬勉強地與她分開一些距離,恬掉他們唇問的銀絲。

    「到這邊來。」他牽著她的手橫越水池,在一塊舒適的平台上坐下,並拉她坐在大腿上,泉水的溫度並不屬于高溫,但相當宜人,何況他們互相依偎著,就算冷泉也會沸騰。

    這回阮燕曦可不再顧著害羞,她像只黏人的小貓咪,將頭枕在他頸窩上,一手攀著他的肩,磨人地蹭著他撒嬌。

    她好喜歡像這樣被他抱在懷里,下腹氤氳的情潮讓她恨不得想與他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卻是佣懶而靜謐的,暫時不想讓激情破壞這一刻。

    黑恕寬彷佛也有同樣的心思,不急著讓欲望升溫,他的手輕輕地撥弄著泉水往她肩上潑,另一手在水底下,緩慢貼著她肌膚游走,偶爾用冒著胡碴的下巴搔她癢。

    這時,她的唇會像不經意似的,滑過他的脖子,擦過他的喉結。其實阮燕曦多希望自己也有勾引黑恕寬的能力,可以讓他像自己在他懷里一樣,忘情地承受欲望的焚燒。不過阮燕曦卻忽略了,其實她的力量才大,她甚至什麼都不用做,只是放開被單的遮掩,黑恕寬就呼吸沉重,男性有了反應,她的勾引不必動手,光是眼神、光是聲音便已足夠,足夠殺死他!

    開始時,黑恕寬裝做不知道小女人打什麼主意,不過他愛極了她的親吻,多麼可人,多麼教人心疼,雖然他更愛她的小嘴與他的唇廝磨,不過讓她這樣像搔癢般的引誘著,也是一種享受。

    他們像嬉鬧的豹,一會兒輕咬彼此的耳朵,一會兒嗅著對方的脖子,黑恕寬的手已滑向她的右侞,輕輕地,以緩慢的節奏柔弄著,然後他兩手各握住她一邊的,阮燕曦扭動著腰肢,小屁股蹭著他的灼熱。

    「慢點。」黑恕寬輕笑道,聲音卻听得出他其實並不輕松。

    男人在性關系上其實是激進派,但為了讓她開心,他決定把腳步放慢地無妨。

    「夜還長的很。」他在她耳邊說著,含住她圓潤的耳珠,她背靠著他的胸瞠,感覺情欲緩慢地升溫,像慢火將要熬出最純粹也最細致的精華……***阮燕曦不記得他們花了多久的時間調適時差,不管黑夜與白天,她和黑恕寬總是膩在一起,若她嬌嗔地趕他,這男人還會笑得一臉溫文儒雅地告訴她,他們可是新婚夫妻,黏上一整個月都是理所當然。

    真是好一個理所當然。阮燕曦又嗔又羞地想,若是以後他們的孩子問起她的蜜月在哪里度過,她該怎麼說?告訴他們,爸媽在私人的小島,兩個人每天最消耗體力的活動除了閑晃,就是作愛?

    啊,其實也不盡然,島上有很多地方可以玩,近島的海域有嘆為觀止的奇景可供浮潛,島內的溫泉則可以游泳,偶爾黑恕寬會陪她打網球;至于其他現代化設備,當然也是應有盡有,這座島有絕對的潛力開發成度假天堂,但黑恕寬並沒有這個打算。

    事實上,這座島才是黑恕寬送給妻子的新婚禮物,但他不打算講明,因為他知道這小女人只會感到不知所措,他知道地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要怎麼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天知道讓她曉得自己成了一座島的主人,她搞不好每天晚上睡不著,就煩惱著該怎麼照顧這座島。

    她就是這樣,多麼奇怪!若給人一座金山銀山,恐怕大多數的人只會想著該怎麼花,偏偏她想的卻是該怎麼打理這座山……可是黑恕寬不禁想,也許這正是他心疼她的地方。

    他可以讓她擁有全世界,但只要她扮演他的小妻子就夠了。

    時間總在兩人親密地耳語間悄悄溜過,黑恕寬休了一個月的長假,又被罰代理兄長職務的黑家老七每天哭爹喊娘,好不容易盼到兄長蜜月結束,但黑恕寬幾乎部以衛星連線處理會議和公事,老五和老七照樣得到公司上班。

    「老大,你太不公平了,為什麼四哥每天游手好閑,你卻不罰他?」黑家老七在衛星視訊另一頭跳腳。會議才剛結束,他抓緊機會抱怨,要不然老大只會快閃去陪老婆,才不會管他們的死活!

    黑恕寬有些不悅,但神色可瞧不出端倪。

    「老四知道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你倒是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學會自己擦屁股了?」一句話堵得弟弟啞口無言,銀幕上年輕的俊顏難得地浮現一抹紅。

    「可是這還是不公平,三哥和四哥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我和海哥為什麼不行?」老七又在找藉口,一旁的老五倒是很安靜。

    黑恕寬心里清楚得很,老五只是老七抓來陪著挨罵的伴,身為哥哥,他知道每個弟弟、妹妹的天分,五弟有經商手腕,他當然會栽培他,至于七弟,心性浮臊又不安定,最糟的是沒什麼責任心,黑恕寬不過是想磨磨他罷了。

    老七什麼時候才不曾在受罰時發牢蚤,他就什麼時候放他出去闖自己的事業。

    「想跟老三、老四比,先掂咩掂自己的斤兩。」黑恕寬眯起眼,沒耐性再跟弟弟唆,他答應燕燕會議結束後陪她到海邊去野餐呢!「我明天就要驗收上禮拜交代你去執行的案子,我想你的成果應該是非常令我滿意,否則不曾往這里跟我閑話家常,是嗎?」他露出了那總是令弟弟們心里警鈴大作的微笑。

    黑家老七果然臉色一變,開始準備腳底抹油,「我剛想起我還有件很重要的案子要跟Jack商量,老大,你安心的度蜜月,公司的事交給我和海哥,你可以放一百二十萬個心!我先去忙了!」話沒說完,人已經從銀幕上消失了。

    這臭小子……黑恕寬又花了幾分鐘和老五談了點公事,老五畢竟跟老七不同,若黑恕寬真能放一百二十萬個心,那也是因為有老五在。

    結束衛星視訊之後,他立刻離開書房,阮燕曦在廚房準備野餐的食物,雖然大宅里的佣人多到可以組成一支軍隊,但他的小妻子喜歡自己動手,只要不是人粗重勞累的,他也由著她。

    「你看我們準備這些夠不夠?」黑恕寬由她身後抱住她,看著那兩大籃的食物,忍俊不住,「夠喂飽一支軍隊了。」「你嘲笑我?」阮燕曦微哽,翻著那兩籃食物,「因為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嘛。」他們相處的時間還不夠久……至少在日常相處上是如此,她多麼希望能多了解一些他的喜好,這麼一來,以後她才可以做他愛吃的菜,才可以替他買他喜歡的顏色的衣服;如果他的興趣是下棋,那她也會努力去學——一想到這些,她就忍不住覺得好幸福。

    黑恕寬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想了想,才道︰「被你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我真的沒特別喜歡吃什麼。」「真的嗎?」她有些失望,轉過身看著他。

    他撥開她額前的發,「以前沒想過,因為我是長子,十八歲以前和弟弟、妹妹們住在黑家大宅,吃飯也一起,做哥哥的不能挑食,否則會給弟弟、妹妹做壞榜樣。」這麼說只是方便阮燕曦理解。其實他並不曾特別以身作責,只是覺得挑食和對某些食物的偏好是小孩子才有的行為,在旁人眼中他之所以高尚而近乎完美無缺,就是因為他不喜歡把自己的不成熟表現出來,久而久之,他也不認為自己有任何討厭吃的食物。

    阮燕曦原來有些失望的神情,又笑得一臉溫柔。

    「我就說你是一個好哥哥。」她抱住他,深深以丈夫為傲。

    黑恕寬嘴角勾起半是嘲諷,但半是被她逗得開心的笑,嘲諷的是他從不自認、更沒想過要當個好哥哥;開心的當然是懷里的小女人笑了。

    「不過,習慣不挑食是一回事,也許我可以開始發掘自己對哪些食物特別喜歡。」他不介意為小妻子打破自己的某些原則,只要這麼做能讓她開心,那又何妨呢?

    阮燕曦更加地抱緊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傻,只因為丈夫說了這句話,她就覺得今天做什麼都有活力,他尚且不是對她甜言蜜語呢!

    「如果你發現你特別愛吃什麼,一定要第一個讓我知道哦!」一定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也可以為他做些什麼。

    有時候,女人要的愛情很簡單,不需要嫁給王子,也不需要當公主,為心愛的男人做他最愛吃的菜,為他在疲憊時給子體貼的照顧,看他因為自己的付出而幸福,而他也能夠回報溫柔與忠誠的愛情……只要這樣就夠了。

    ***最近,她似乎特別容易累,也特別容易打盹。阮燕曦本來只是靠在黑恕寬懷里,听著他的心跳和前方的海潮聲,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黑恕寬老早察覺到她身體的變化,所以總在她昏昏欲睡之時特別安靜,小心翼翼為她調整個舒服點的姿勢,在她的小腦袋瓜越來越往下沉時輕輕地托住她,將她的身子更往懷里抱,免得被風吹得著涼了。

    他抬手招來佣人,八名跟著管家候在一旁的佣人安靜而迅速地動作著,沒一會兒他們頂上原來的大遮陽傘夠一頂彷阿拉伯式帳篷取代,四邊的帷幔是輕薄的絲紗,可以保持帳篷內不顯悶熱。

    四周又只剩下他們倆,海潮在視線所及的遠方拍打著,他拿起管家送來的歌被正要替她蓋上,動作頓了頓,視線停留在她曲起的大腿內側,雪白的小褲若隱若現,簡直誘人犯罪。

    但他是她的丈夫,偷吃豆腐可不算犯罪吧?他嘴角勾起一個邪氣十足的微笑。

    他們身下鋪著厚軟呢,十分舒適,午後的風不大,驕陽半隱在雲間,四面絲紗為他們制造隱密的空間,黑恕寬輕輕地解開她上衣的扣扣,沒多久小褲也被他脫下了,按著是內衣,阮燕曦近乎全裸地安睡著,神態安詳又甜蜜,彷佛沉睡中的女神。

    黑恕寬偏是那輕薄女神的魔王,他以指背從她圓潤的侞房往下,勾勒她曼妙的曲線,直到那神秘的女性幽堅,彷佛珍惜著一件舉世無雙的藝術品……那天,阮燕曦在幾次高潮中模模糊糊地想起,不知從何時開始,黑恕寬在作愛時,動作變得收斂許多,總像把她當易碎的瓷娃娃似的,用全身護著她,一些訊息快速閃過腦海,但她無力去拼接。 

  「老大!老爹和老媽嚷著說為什麼你結婚了,他們卻不知道?我覺得你是超過了點,你追老婆時可是差點全家出動,結果咧!你現在竟然把大嫂藏在你的島上,我說人家用金屋藏嬌,你更厲害,簡直金島藏嬌……」電話答錄機里傳來黑家不知哪個性格活蹦亂跳的小弟僻哩啪啦地說個沒完,阮燕曦像偷听到了什麼不該听的留言,小臉蒼白,兩手絞在一塊。

    在島上,若黑恕寬沒陪著她,她就只好自己找事做,學做新菜,或種種花車,偶爾她會自己動手改變家具擺飾,但昨天黑恕寬難得一臉嚴肅地禁止她再這麼做,地也沒有多想,反正這件事不能做,她就找別的事做,怎麼竟然忘了她已經與世隔絕了好幾個月了?這通因為她不小心按到撥放鍵而偷听到的留言,沒來由地讓她的心往下沉。

    這沒什麼。她告訴自己,可是卻無法不介意那留言里說的,她嫁給了黑恕寬,黑家卻沒有長輩知情,仔細想想婚禮當天黑家長輩確實只到了一位。

    一個新成員卻沒有長輩的祝福與認可,那算什麼呢?

    她果真是他藏在島上的女人嗎?

    可是……他的弟弟十妹妹們都來參加婚禮了啊!阮燕曦轉念又一想,暈眩感突然地襲來,她只能緊緊扶住桌子。

    「燕燕……」黑恕寬走進書房,為眼前所見臉色猛地一變,沖上前抱住妻子。「怎麼了?」他橫抱起阮燕曦,大步走回他們的臥房。

    「請醫生來!」在走出書房時,他命令一位正在擦拭窗戶玻璃的佣人道。

    阮燕曦失去的焦距漸漸凝聚,「我沒事。」她將頭枕在丈夫肩上,卻見他神色凝重,眉心都皺起波折來了,忍不住伸手想撫平它。「只不過是頭暈了一下,女人偶爾有些小毛病,不需要請醫生的。」「我早該請醫生來,拖到現在已經是該死了!」黑恕寬沉著聲,那深海般的心,彷佛正醞釀著火山的爆發,那股怒氣全景針對他自己,地想把燕燕完全據為己有,甚至對帶她離島去做產檢一拖再拖。

    「我沒事的。」她仍是安撫地道。

    島上的醫生曾為她做了些檢查。這座海島的醫護中心雖然擁有中大型醫院的醫療設備,但比起大型醫學中心仍是不足的,黑恕寬一刻不再拖延地命人準備飛機,要帶著妻子到二十分鐘航程的大醫院去做產檢。

    也許該在大宅里安排幾名醫護人員,隨時看著燕燕……他正這麼想著,阮燕曦伸出小手又貼向他的眉心柔了柔。

    「醫生都說我沒事了,你怎麼還一臉嚴肅?」她不希望他有煩心的事啊!

    黑恕寬看向妻子,握住她的柔夷。

    「你為什麼不待在房里好好休息?」他盡力不使口氣听來像是責備,因為這全是個的錯,但只要一想到她可能突然暈倒在大宅的某個角落,而房子這麼大,如果不是他正巧發現,恐怕…「我每天都在休息。」阮燕曦的聲音有些委屈,「我听說你在書房,瑪麗亞要給你送咖啡,我就替她送來。」結果沒想到他人不在書房,倒讓她不小心听到答錄機里的留言。

    「瑪麗亞?」黑恕寬眯起眼,從來都不記得佣人名字的他自然是一點印象也沒有。「那是她的工作,怠忽職守的人我沒必要留著。」阮燕曦緊張了起來,從床上坐起身,雙手緊抓著他的衣袖,「是我硬要她把咖啡給我的,你不能開除她「」瞧小妻子如此激動,黑恕寬怎敢違逆她的意思?「我沒要開除誰,你乖乖的躺好,嗯?」他的心髒可受不了她再昏倒啊!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噘起嘴,「醫生都說我沒事了。你真的不能開除瑪麗亞,否則我……我……」她能怎麼威脅他?阮燕曦有些傷腦筋,她丈夫好像沒什麼弱點。

    「你只要乖乖休息,不準再忙些有的沒的,我就誰也不開除。」黑恕寬反倒抓住她的弱點,以此威脅。

    「我又沒生病。」她可憐兮兮地囁嚅著,卻听話的躺回床上。

    黑恕寬忍不住嘆息,撫著她的臉蛋,傾身在她頰邊嗅聞親吻著。

    「燕燕,身為女人,你這麼遲鈍,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吻了吻她嘟嘟的紅唇,又好氣又心疼地道。

    她眨了眨眼,好半晌才會意過來,驚訝得小嘴微張。

    「你……我……」她雙手撫向自己的腹部。

    「終于發現了嗎?」他笑著點點她的鼻尖。

    阮燕曦臉頰微微泛紅了,雙眼興奮地燦亮著。

    難怪她覺得自己最近好會吃,又好貪睡,她還道是自己變懶了,所以拚命找事情讓自己忙。加上她又從沒有記生理期的習慣,住在這島上與世隔絕也是原因之一,如果不看日歷和電視,她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道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就這樣過去了。

    但她也怪自己粗心,黑恕寬從來不曾在作愛時有任何防範措施,以他們如此頻繁的恩愛次數,她早就應該要注意了才對!

    「知道了吧?乖乖休息,等會兒飛機準備好,我陪你去產檢。」黑恕寬又以著誘哄的聲音道。

    阮燕曦這回倒是乖順的點點頭,抱住他的肩頸蹭著撒嬌,黑恕寬笑著,干脆陪她躺下,任小妻子滾到自己懷里當無尾熊。

    她有了他的孩子呢!阮燕曦小臉貼在他胸口,一手撫向腹部,黑恕寬的大掌跟著覆上她貼著腹部的手,與她緊緊相貼。

    阮燕曦忍不住笑得好甜好甜,那一刻所有曾經憂慮過的都已不再掛懷,她只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黑恕寬果然請來了專業的醫護人員住進大宅,當起阮燕曦二十四小時的超級保母。

    雖然開心自己有了小功寶,但阮燕曦有時候也忍不住想抗議。

    她是孕婦,不是小Baby耶!這些人除了沒喂她吃飯,沒抱她走路以外,幾乎什麼事都不準她做。至于洗澡,她丈夫倒是樂得代勞。

    好啦,至少她可以織織毛衣,插插花,看看書,散散步,听听音樂……然後就沒了,每天只能這樣重復,她最喜歡的園藝必須讓園丁代勞,因為黑恕寬不準她拿鐘子和剪刀,也不讓她蹲太久,認為接觸到肥料對地也不好;至于做菜,菜刀不準拿,不準靠近火爐,油煙很危險……她最愛的兩個興趣就這麼被剝奪了。

    「我不要吃。」肚子越大,她的脾氣也越壞,有時她忍不住責備自己太情緒化,黑恕寬卻只會縱容她。

    「再吃一點,陪我吃完,嗯?」他又哄道,叉起每餐必有的鮭魚喂到她嘴邊。

    阮燕曦瞪著那一桌營養滋補到會讓人流鼻血的菜色,「為什麼每餐都要吃這些?」黑恕寬只遲疑了兩秒,便道︰「因為這些都是我喜歡吃的菜。」「真的嗎?」她眼楮亮了起來。

    「是真的……」才怪了為了哄她吃下這些營養的菜色,黑恕寬陪著她一起吃,她吃一口,他也吃一口。他決定等會兒和大廚商量,一定要多換點花樣,否則難怪燕燕吃到煩啊!

    阮燕曦總算乖乖吃掉那口鮭魚,這回是專心的研究鮭魚的作法,身為一個仔廚師,不是只鑽研食譜而已,她一定會親自嘗過食物,而她一向能從中分析出食物的作法。

    「我要吃那個。」果然,她開始乖乖嘗每一道菜,吃到她有心得了為止,中途還離座去拿她的食譜筆記,把她的感想寫下來。

    黑恕寬在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其不知自己為了這個謊言,以後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她的肚子越來越沉了,黑恕寬卻偏在這時候忙了起來。

    畢竟是領導著一個龐大的集團,太久沒在公司出現,就有人以為有機可乘了,開始搞些小動作。黑恕寬其實一開始就像只假寐的雄獅,暫時交給老五去處理,因為眼前他有更重要的事不能分心。

    但老五畢竟還太嫩,老七又只會捅樓子,沒多久問題越來越嚴重,他必須親自出馬解決,所以開始每天在島上和公司間往返。

    黑家老五建議他把阮燕曦帶到曼哈頓方便照顧,但黑恕寬不想讓妻子在這個時候奔波勞累,他更不要阮燕曦離開他能安心的範圍,島上已經為她的生產做了萬全的準備,她只要待在那兒就好。

    漸漸的,阮燕曦白天幾乎見不到黑恕寬,他總是在深夜才回島上,即使她勉強撐著不睡,也不能不顧慮到寶寶,而清晨當她清醒之時,黑恕寬則早已出門了。

    她心疼他,然而那些憂慮卻又開始浮現。

    為什麼他情願這樣兩地奔波,也不讓她離開島上?他明明可以不用這麼辛吉的。

    她開始變得淺眠,這天當黑恕寬悄悄地起身準備出發時,她彷佛從惡夢中驚醒,睜開眼,抓住他的手。

    黑恕寬擰起眉,大掌反握住她的。

    「吵醒你了?」他俯下身,吻著她的額頭,「再睡吧。」阮燕曦怎麼可能還睡得著?她告訴自己,要以他為重,不可以使性子,他已經是那麼的寵著她了啊!

    「你太累了,如果時間太晚,你就在紐約住下吧,這樣你可以多睡點。」她可以自己一個人,至少她會學著忍耐,就算她真的是他藏在海島上的女人地無所謂,她不要他這麼辛苦。

    「我還應付的來,別擔心我,你好好休息。」他笑道,深深地吻著她,才起身離開。

    ***生活太過無所事事,只會讓人容易胡思亂想,阮燕曦在島上無事可忙,這日趁著她的「獄卒」接換班的空檔,她偷偷整理起書房。想想實在也好笑,這等工作她卻做得像以前念書時偷藏漫畫在看一樣,做得既開心又小心翼翼,深怕被發現。

    臥房沒什麼好整理,都讓佣人們收拾得一塵不染,她只好把腦筋動到黑恕寬不讓佣人擅動的書房里來啦!

    她挺著大肚子,這邊摸摸,那邊摸摸,人家是忙里偷閑,她卻是閑里偷忙,突地,眼角瞥見怞屜里一只眼熟的藍色絨盒,好奇心使然,她偷偷拿起來。

    偷拿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地想,不過她只是想看看里面是什麼,應該沒關系吧?而且這是她丈夫的東西,恕寬告訴過她,這島上每個角落,即使是他的書房,她都可以來去自如,不受拘束,因為她是這座島的女王!

    阮燕曦說服了自己,然後萬般好奇地打開那只絨盒,因為實在太眼熟了,她總覺得好像在那里看過︰

    盒子里躺著一枚男戒——阮燕曦想起來了!那是黑恕寬的結婚戒指,她親手為他戴上的,她手指上正好有一枚成對的女成。

    合上絲絨盒,將它擺回怞屜里,她面無表情地坐在書桌前,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天在書房里听到的答錄機留言。

    人家是金屋藏嬌,你更厲害,簡直是金島藏嬌…若在平時,這樣的訊息和一枚被收起來的男戒並不代表什麼,但阮燕曦實在是閑得發慌,丈夫又許多天不在身邊了,臨盆在即,心里只有無限的焦燥和煩悶,她開始不斷地產生質疑。

    恕寬什麼時候把戒指拿下的?她記得前一陣子他明明還戴著的。

    為什麼突然拿下它?就在他開始回到公司上班之後?是不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已經結婚了?畢竟連他的爸媽、她的公公和婆婆都不知道有她這個媳婦的存在。

    他為什麼不把她接回紐約?這樣一來他就不用這麼來回奔波。

    許許多多的疑問,讓阮燕曦一整天失魂落魄,更加的焦慮和多愁善感。

    地想離開海島,但島上的每個人卻都告訴她,沒有黑恕寬的允許,他們不敢讓她離開,她像被困在這海島上。

    黑恕寬說,她是這座海島的女王,其實,這座海島也是她的牢籠,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痴痴地等,等待丈夫終于回到她身邊。

    黑恕寬果然連著幾天都沒回島上,阮燕曦更覺自己像棄婦,每天站在海邊看著大海,期待在海平面的那端看見丈夫歸來。

    一個每天無所事事又孤單的女人怎麼能夠不胡思亂想呢?屋里的佣人說的話她幾乎都听不懂,只有偶爾能靠幾句英語交談。

    這夜,她偷偷地哭著,直到累得睡著了,模模糊糊間,隱約感覺到有人悄悄來到床邊,她被小心翼翼地擁抱進熟悉的懷抱里。

    最近她常常忤這樣的事,只是醒來,床邊的位置總是冰冷依舊。

    「燕燕。」熟悉的低柔嗓音,一如記憶里那樣呼喚她,她甚至感覺到柔軟的唇吻去她眼角的淚水,還有刺人的胡碴輕刮著她的臉頰。

    這不是夢境!阮燕曦睜開眼,盯著將她抱在懷里的男人,一瞬不瞬地,怕一眨眼,幻覺便要消失了。

    黑恕寬原是動作輕得不敢有一絲魯莽,深怕吵醒了妻子,不過看來,他沒在飛機上刮胡子果然是失策。

    「吵醒你了?」他的手又愛憐地捧著她的頰,總覺她似乎瘦了一點。

    為什麼在睡夢中流淚呢?那滴淚像滾燙的熔岩,就滴落在他心上,才驚覺其實他也不過是個凡人,心也是肉做的,會疼哪!

    阮燕曦鼻腔微酸,眼眶發熱得連視線都模糊了。

    真的不是夢!她聞著他熟悉的氣味,真實地感覺到他堅定的擁抱,但讓她的心陣陣泛疼的,卻是記憶中總是意氣風發的丈夫,竟然有些憔悴了,一向注重儀容的他竟然連胡子都許久沒刮。

    而她呢?卻整天在島上自艾自憐,什麼也不能為他分擔。

    「別哭。」黑恕寬撫去那些突然停不了的眼淚,「對不起,我不該這麼久沒回來。」他心疼地擁緊她,他的小燕兒從沒在他面前流過淚啊「他總是逗她開心,如今才發現他對她的眼淚竟是那麼無法招架。

    阮燕曦搖頭,忍不住哽咽出聲。

    他不應該說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是她!

    為什麼她是一個這麼軟弱的女人?為什麼她不是能夠幫助他的、強悍的妻子?甚至在他這麼累的時候,她也無法照顧他。

    「別哭。」黑恕寬此刻真恨不得把那個吉他們夫妻分隔兩地的王八蛋大卸八塊。

    阮燕曦努力地斂住淚水,不讓自己的軟弱再成為他的負擔,只是止不住那一怞一拍的哽咽,只好拚命壓抑著。

    黑恕寬抱著她,緩緩地搖晃著,像哄著哭泣的孩子一般,漸漸的,他們之間只剩下彼此安詳的心跳聲,以及他有一下沒一下的輕哄聲。

    她靜靜地感受他的陪伴,決心將這樣的回憶好好記牢在心底,明天以後,就算她一個人覺得孤單,地也要拿出來溫習,這樣一來,當他下次一身疲憊地回到她身邊時,她才能給他最溫柔的擁抱。

    「恕寬。」她忍不住出聲喊他,聲音因為哭泣而沙啞。


    「嗯?」阮燕曦將臉頰貼著他的胸口,多希望為了他,能成長為更成熟的女人。

    「我愛你。」原諒她現在的軟弱,她會更努力的︰

    彷佛愛神再次奪走了他的呼吸,黑恕寬胸口一窒,心頭的疼痛蔓延至他的眼眶,他終于察覺自己早已被一張綿密縴細的情網所包圍,連最後的出路都被自己封死,而這一刻,一股力量穿破迷障而來,教他看清事實,認清心底真實的感情。

    沒有驚濤駭浪,不必多費功夫,她只要輕柔的一句話,就將愛情的箭射穿深海,從此那處天翻地覆。

    誰對誰撤下情網?誰要誰付出全部?在沒發覺自己完全地成為俘虜之前,決定勝負關鍵的牌還握在愛神手上,追逐的人都自以為看透了答案。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他並沒有贏,但卻露出了夫復何求的滿足微笑。

    當小女人終于被他哄得沉入夢鄉時,他才在她耳邊輕聲道︰「我也愛你,燕燕。」

     黑恕寬留在島上,陪了她三天,彷佛是怕她再次哭著入睡,第三天非得要走的時候,還是阮燕曦再三地催他,同他保證她好得很。


    其實才不是這樣。阮燕曦落寞地看著大海。

    她對自己發了誓,一定要變得更堅強,當然不能使性子不讓他以公司的事為重。

    預產期在兩個禮拜後,黑恕寬說到那時應該能夠把一切解決,他會回島上陪她迎接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她決定多看點書,要不然看看新聞也好,雖然負責照顧她的一名胎教專家認為看人多光怪陸離的新聞對寶寶有不良影響。

    那……她看財經新聞總行吧?這樣寶寶才能像他的爹地一樣厲害。不過她總看沒十分鐘,就開始呵欠連連,感覺像鴨子听雷,有听沒有懂。

    不知是黑恕寬離開的第幾天——反正她每一天都覺得度日如年——她又轉到新聞頻道,不忘對肚子里的寶寶說︰「電視上的都是不良示範,以後絕對不可以學哦!」才這麼說著,一則新聞標題像走馬燈滑過螢幕,卻教她心頭忽然一凜,坐直起身體。

    緊接著,CNN立刻插播了剛剛那則突發消息,阮燕曦沖到巨大的液晶螢幕前,握緊遙控器,一股摻雜著恐懼與絕望的情緒令地想尖叫,卻讓不出任何聲音,突然間天地開始旋轉,黑暗吞蝕了她眼前的世界。

    女佣的尖叫引來大宅里所有人的注意,阮燕曦已暈倒在地板上。

    黑恕寬在台灣的機場遭到槍擊!

    ***那些住進大宅里的醫護人員果然不負所托,至少阮燕曦和孩子都沒事,也沒因此早產。

    但阮燕曦開始哀求其他人帶她離開海島,她沒辦法再忍受待在島上,卻不知道丈夫的生死。

    那則新聞反常地像一顆沉落大海的石頭,不見任何相關的後續報導,一些新聞探討的節目認為是黑家封鎖了消息,畢竟黑恕寬的生死,關系到的不只是整個集團,而是華爾街的股票和半個地球的經濟,如果真的確定黑恕寬遇害,股市崩盤勢不可免。

    然而那些節目也都在隔日發出道歉聲明,彷佛被禁了口,世界又被粉飾太平。

    阮燕曦的心卻無法跟著平靜,這教她怎麼能夠平靜?

    「求求你,幫幫我!」她一再哀求那些醫護人員,她知道當中已經有些人動搖了,更加不放棄地游說和懇求。「如果你丈夫死了,你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你連他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可能連尸體也看不到……」她說著,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如果不是為了寶寶,阮燕曦真的會整天哭個不停,她發過誓要堅強,但那是在黑恕寬仍然活著,仍然是她的天與依靠的前提之下。

    同樣也和丈夫分隔兩地的婦科醫師忍不住為她的遭遇紅了眼眶,但他們不能作主,因為島上的直升機無法長程飛行,如果飛到最近的小機場,那里只有最簡陋的空中巴士,對身為孕婦的阮燕曦太危險了。

    第三天,她終于盼到一位救星。

    黑家另一架私人飛機降落在島上,老六黑恕涵領命前來安撫嫂嫂。

    「大哥沒事,子彈只是打中手臂,新聞說的打中胸口是烏龍一件,不過因為失血過多,所以才送進加護病房。」事件的起因與黑恕寬離開島上,回紐約處理的緊急事件有關,後來公司的問題雖然解決了,被踢出集團權力中心、甚至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副總裁心有不甘而挾怨報復。黑家封鎖消息原是為了誘出買凶開槍的幕後黑手,在黑家從政商高層對媒體兩邊施壓下才勉強把新聞壓下來。

    黑恕寬昏迷了兩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妹妹前來安撫妻子,要阮燕曦好好待在島上待產。

    但黑恕涵從來不認為女人該乖乖听男人安排,于是在阮燕曦的懇求下,硬是讓全部的醫護人員跟上飛機,護送阮燕曦一起回台灣。

    ***阮燕曦雖然著急,仍是乖乖地在黑家大宅休息了一天,結果黑恕涵又不顧上頭三個哥哥、姊姊要她們暫時別出門的警告,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阮燕曦前往醫院,原本她們想過搭直升機以避開門口可能會有的記者,但考慮到阮燕曦的身體狀況,還是搭車前往。

    在車上,黑恕涵以行動電話和醫院大門前的黑家老聯絡,並在離醫院一百公尺左右的對街停車格停下車。

    「報告!大門口的記者已經被七哥引開了!」表演欲依然旺盛的黑家老不改本色,遠遠的,她們就看見醫院大門旁的草叢里,打扮得像要參加野戰的家伙,那身打扮不只無法低調,簡直顯眼到像在昭告天下。

    「阿和是白痴,你確定他不會搞砸?」黑恕涵毫不客氣地對著行動電話冷冷地數落著弟弟,雖然黑家老七十老八是一樣的脫線——黑恕涵當然不曾承認自己也是專門出狀況的其中一個。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黑家老還是躲在草叢中,無視來往的人們對他指指點點地竊笑著。「七哥偶爾也是會動腦的,只是究竟是什麼時候,只有老天知道了。」黑恕涵朝天空翻了翻白眼。

    她決定直接下車,怕醫院大門附近有守株待兔的記者,一見這種豪華名車接近就會像鯊魚聞到血腥味一樣,突然殺出來,今天已經有許多來探視黑恕寬的政商名人被這麼伺候過了。

    黑恕涵護著阮燕曦走向醫院,躲在草叢里的黑家老也貼著牆壁跟緊她們,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不妙!各單位就地找掩護「七哥任務失敗!」就听黑家老這麼喊,本來被引開的大批記著竟然又出現在醫院大廳。

    黑恕涵忍下痛罵老八的沖動,他不喊還沒人注意,一喊之下,所有人都朝他們看過來了!

    「她不是一年前本來要嫁給李哲祺的女人嗎?」突然有人這麼喊道。果然狗的鼻子就是靈敏無比,哪塊肉比較肥,一聞就聞出端倪。

    黑恕涵暗暗叫糟,大批記者已涌向阮燕曦,還有SNG開始傳送獨家新聞,醫院的警衛根本擋不住像鬣狗般的記者們。

    「請問阮小姐是因為已經懷孕,才突然在婚禮當天離開的嗎?」一支支麥克風像劍山一樣插過來,鎂光燈閃個不停,攝影機更是虎視耽耽。

    「阮小姐真的是自己離開李家的嗎?是不是李哲祺劈腿?或是其實阮小姐早就和黑恕寬有未公開的戀情,因而導致那場婚禮告吹?」老江湖的記者頭腦甚至比電腦還神準快速,八百年前的舊帳立刻從記憶底層翻出來。

    阮燕曦從未面對過這種陣仗,嚇得腦袋一片空白,即便黑恕涵仍扶著她,努力擋開大部分媒體,她卻僵住了身子無法再往前一步。

    「有報導指出阮小姐原是以某種手段取得李家的信任,卻在婚禮前夕被揭發,請問阮小姐有何解釋?」阮燕曦更加傻眼,她不知道從她逃婚後,台灣的小龔和某些以腥擅狗血報導為主的雜志,紛紛穿鑿附會地將她的逃婚與那場世紀婚禮之所以會被偷龍轉鳳的緣由大加揣測,各種不實而夸張的「證據」都出籠了。

    「請問阮小姐真的與A片男星有染嗎?你是否在那次懷下身孕,才被李家趕出門?」又一個更勁爆的訊息炸過來,原來是曾拍過小電影的男星,自稱和阮燕曦有過一夜情,藉此炒知名度。

    「你腦殘啊?」黑恕涵火大了,「有人懷胎十二個月的嗎?」「那麼這個孩子是黑恕寬的嗎?xx報指出你因為黑恕寬比李哲祺更有地位,所以不顧李家對你的恩情而投向新歡的懷抱——」「夠了!」蒼老但仍中氣十足的喝斥聲,由醫院大門傳來,黑家老七原來是溜去搬救兵。

    鬧烘烘的現場總算安靜下來,姜畢竟還是老的辣,李家老太爺由李哲祺夫婦接扶著走進醫院大廳。

    這些吸血鬼記者,當著李老太爺的面,倒是不敢放肆了。

    「李家從未將燕曦趕出門,燕曦還是我親手交給黑恕寬,看著他們在神的面前立下誓約,是法律所承認的夫妻,誰敢亂放謠言,李家不會放過他!」「還有黑家,小心你們被告到屁滾尿流!」黑家老七不忘狐假虎威地放話道。

    「但是新娘在婚禮當天的確是換了人,請問老太爺對這件事有什麼要說明的?」老鳥記者膽子比較大,出聲道。

    李老太爺眼楮眯了眯,冷哼一聲,「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突然改變主意,決定收燕曦做干女兒,哲祺難道能娶自己的姑婆嗎?」一句話又引發了軒然大波,李哲祺夫婦一臉驚訝和瞥扭,尤其是李哲祺,原本因為黑恕寬是個太難應付的對手,婚後妻子又管得嚴,只能放棄追回阮燕曦,沒想到這下得喊阮燕曦「姑婆」。

    而阮燕曦來不及感謝李老太爺的解圍,也來不及喊一聲干爹,就因為陣痛與羊水破裂而被送進產房里了。

    「想不到你這回腦袋有帶出門,難得。」黑恕涵在產房外消遣著老七,他們陪著听聞消息後硬要下病床的黑恕寬在產房外,黑恕寬除了產房內的妻子之外根本無心他顧,暫時沒心情清算弟弟妹妹擺的大烏龍。

    「不要以為你大我一歲,就可以輕視我。」黑家老七一臉不可一世,「何況你在事發當時一點用處也沒有,老八更沒用,躲在一旁看戲。」「你錯了,你以為他們的SNG車天線為什麼突然被破壞?剛剛的新聞他們一個畫面也沒送出去。」「你只是破壞天線而已,記者還不是發現了大嫂。」「那你咧?我看到你被記者追的時候,打電話向三哥求救,我看去向李老太爺搬救兵是三哥教你的吧?」「是又怎樣?至少我沒做錯,你比我小,還敢跟我嗆聲,找死……」「要吵出去外面吵!」已經因為妻子的哭喊聲而瀕臨抓狂邊緣的黑恕寬發火了,三個弟弟十妹妹這才夾著尾巴,溜出老大的暴風圈之外。

    ***一切終于塵埃落定,三個月後,阮燕曦在台灣坐完月子,準備和黑恕寬回到美國。

    那天被送進產房時,她才終于明白丈夫的用心,卻來不及在進產房前見到他,是以在生產過後一見到黑恕寬,她的眼眶忍不住又紅了,在他懷里嚶嚶啜泣。

    如果不是他這樣用心,她哪能在島上平平靜靜地懷孕待產?李家婚禮的丑聞在台灣鬧得風風雨雨,她卻渾然不知,全是因為黑恕寬將她帶到美國,之後他們的婚禮也盡所能的低調,黑恕寬就是不願記者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當然,這只是一部分原因,黑恕寬沒告訴妻子,其實他真的想過把她囚禁在島上,完完全合地只屬于他一個人,然而那夜她的眼淚卻教他投降,改變了主意。

    黑家新寵兒兼長孫命名為黑智軒,每天被他的爺爺、奶奶霸佔著,幾個叔叔、姑姑也愛抱著玩,黑恕寬反而有時間繼續獨佔妻子。

    阮燕曦剛給寶寶喂完奶,兒子便被他的小姑姑抱去玩了,她換了衣服正在睡午覺,黑恕寬抱著一束花走進房間,將它插在床邊矮櫃的花器里,不忍吵醒妻子,一如過去每次深夜回到島上時,他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坐在妻子身畔,將她溫柔地擁進懷里。

    阮燕曦沒睜開眼,滿足地嘆息著,更往丈夫懷抱里偎去,直到她聞到熟悉的花香味,睜開眼,視線越過丈夫的胸膛,便看見那束AngelFace在床邊搖曳,臉上漾開了甜蜜的笑。

    黑恕寬的指尖輕輕梳著她的發往耳後攏,像每一回他們偷得一點閑情與空間,他便讓她趴在他懷里,就這樣靜靜地與她相陪伴。

    阮燕曦臉頰貼著丈夫的胸膛,小手覆在他的心窩處,那顆心在她掌心下有力的跳動著,每當這一刻,她總是無比激動地在心里感謝上天,讓那顆子彈偏斜地打在丈夫左臂上,她才能像這樣和他相聚相守。她真的無法想像若是失去他……黑恕寬的手總是安分不了多久,他會溫柔地在她發間或頸背間輕柔,偶爾也像要撫遍她全身那般,最後那只大手一定會覆在她生產後越發豐滿鼓脹的雙峰上,然後帶著一種溫柔的壓抑輕輕地柔著——她知道為了她產後的休養,他一直在忍耐,身下總是感覺到無比的堅硬和緊繃。

    她也想啊!可是……阮燕曦咬住唇。

    生產完後,雖然她努力保養了,不過還是留下痕跡,心里總是介意自己的身體不再完美,不想他看到這樣的她。她不再是他的女神了。

    「燕燕,」終于,他還是喊她,嗓音因為情欲而瘠捶,「我想要你。」阮燕曦不會拒絕他,只要他開口,她一定獻出自己的所有,可是卻忍不住眼眶泛紅,五指瞅緊他胸前的衣服。

    黑恕寬捧起她的臉,「你不想要我踫你,是嗎?」她搖頭,神情惹得他心憐,她卻瞥扭得不知如何開口。「我想要你,可是……」她的手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腹部。

    黑恕寬大掌覆上她的,抱著她坐起身,讓她仰躺在床上,他高大的身軀覆上了她,跨跪在她腿間,堅定但不容抗拒地以手掌輕輕推開她的上衣。

    阮燕曦雙手掩面,只覺心好酸,好難過,她幾乎想開口告訴他,如果他不喜歡,她可以去動手術…濕熱的吻落在她的小腹上,像雨點般輕柔,像陽光般熾熱,那些飽含愛意的吻像火種,立刻點燃了激情,幾乎不需要前戲,她的身體只渴望與他合而為當黑恕寬起身,從床頭的矮櫃取出他準備許久的套子,他的大掌代替了他的吻,愛撫遍她的小腹,那些痕跡會有漸漸淡去的一天,但在他心上的卻永遠不曾。

    「燕燕,你知道嗎?這是造物主告訴男人,要珍惜他的女人,要對她永遠忠誠的痕跡。」將她包覆在身下,他終于再次進入了她。

    阮燕曦哽咽著,抱著她的男人,哭泣的小臉埋在他頸窩間。

    那一刻,所有的忍耐與疼痛,彷佛都值得了***他們倆兄回紐約,卻沒前往黑恕寬在公司的住所∣∣單身前他一直以公司為家,辦公室那一面書牆後還另有天地。

    「我們要去之前我住的地方嗎?」阮燕曦問道,看著窗外她曾住了三個禮拜的長島街景。

    黑恕寬搖頭,「等會兒你就知道。」他賣著關子,笑得一臉神秘。

    當車子停在一棟有著原木色磚牆、白色屋頂的洋房前時,阮燕曦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黑恕寬又再一次地實現了她那些浪漫又微不足道的夢想,她曾經夢想過的家——一棵有著白色屋頂的洋房,要有個大院子,能讓她種種花車,院子外,還有一大片草地,可以讓她和丈夫、孩子在假日時烤肉、嬉戲…屋子早在他們回紐約前就裝潢好,全是阮燕曦喜歡的、溫馨的擺設風格,當然還有一些等待著女王人巧心慧手的布置,方能完整。

    「你怎麼知道?」她難以置信,既感動又不可思議,她想起他們的婚禮,也與夢想中的不謀而合。

    黑恕寬握住妻子的手,笑得一臉寵溺。

    「因為,你喝醉的時候,像一只可愛的小麻雀。」他終于說出了答案,還故意逗得她嬌羞地紅了臉。

    那夜,他們在羅馬相遇,黑恕寬听著酒醉的阮燕曦有些口齒不清,又嬌憨地對他訴說那些「難以敢齒」的夢想。

    他發現他無法忍受她的那些夢想必須由別的男人來參與,也就是在那時,他覺得自己並不介意陪她步上紅毯。

    他不曾思考過婚姻,但為了不想看著她走向別的男人的懷抱,為了擁有這只小燕兒,他覺得結婚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然而愛情,說不清是在何時開始,只是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無法回去過沒有彼此的生活。

    阮燕曦臉頰泛紅,連眼眶也紅了,她緊緊地抱住丈夫。

    他們的未來就在這平凡但美麗的小屋子里,他為她脫下那些不必要的冠冕與榮光。

    他也許是世人景仰的天之驕子與集團領袖,但她不需要母儀天下,也不需要能干的手腕,她就只是他的小妻子,也許他們再生一、兩個孩子,也許︰

    偶爾回到海島上,只有他們倆,度過無數個浪漫與親昵的晨昏。 

親愛的,我願意給你我的一切,即使我是那樣的渺小而平凡,即使我所能給得起的是那麼的微不足道……但我願以我全部的生命來愛你。

    全都給你。

    ***他的英文名字叫Eric,在家排行老,老爹在唐人街開的是小有名氣的牛肉面館,在他終于被這個全球排名前千大集團的總公司錄取為正式職員時,他老爹還興舊地決定當天到他們家面館吃面不用錢!

    呃……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三天,一切都非常順利,他以著彷佛擦拭老祖宗牌位般的肅穆心情,小心翼翼地擦拭者停在總裁專用停車位的這輛勞斯萊斯。

    今天,他的頂頭上司——總裁特助Jack吩咐他擔任老板的臨時司機,因為老問的司機中午吃壞肚子,現在還躺在醫院吊點滴。

    能夠擔任這位傳說中神秘又高深莫測的集團首腦人物的臨時司機,光想像Eric就覺得熱血沸騰,雖然他是總裁特助的秘書,不過上班三天都還沒機會一睹那位充滿傳奇色彩的總裁大人風采。Eric從錄取那天就不斷在想像,究竟這位從不在任何媒體曝光,卻是身為全球百大最有影響力人物「一的老間大人生得什麼模樣?他想像他應該有著美國總統般嚴肅的臉,日本首相般灰白參半的頭發,加上典型的中年男人身材,但是絕對能夠不怒而成︰

    答答答……一陣听來就是精英分子的腳步聲迅速接近——不要問他什麼是精英分子的腳步聲,在這個人人擠破頭想成為一分子的國際大公司里,連掃廁所的歐巴桑都是清潔界的精英,所以無庸置疑如此毫不遲疑的步伐一人是精英中的精英!

    Eric站直身體,擺出他在西點軍校受訓時標準的立正姿勢迎向來人。

    「車子準備好了嗎?」他的頂頭上司Jack問這。

    Eric傻愣!三秒鐘,在上司挑起眉,開口詢問前,連忙回神,「已經準備好了!Sir!」標準的軍人腔調。

    「很好。」Jack點頭,和應該就是老板的男人又講一幾句話,老板大人接著坐上後座,完全一派帝王架式。

    「你知道路吧?」Jack又問道,。老板趕著回去幫兒子過生日。

    Eric又痴呆了兩秒,才忙不迭地道︰「目標已經經過再三確認!我一定會把總裁準時並安全送回家,請您放心!」他抬頭挺胸,雙眼直視前方,答問中氣十足,只差沒行舉手禮了。

    Jack忍住台噗笑聲,面試時他就是覺得這家伙很有趣,才會對他印象特別深刻,他拍了拍下屬的肩膀,然後目送著勞斯來斯揚長而。

    Eric雖然拿出他開坦克車的專注,但還是忍不住不斷回後視鏡瞄回後座,那位讓他一百二十萬分震驚的總裁大人,正打開車上的手提電腦,一秒鐘也不浪費地處理公事。

    他本來以為身為百大名人兼集團領導人物的總裁大人,應該會有一張大人物的臉不要問他什麼是大人物的臉,翻開時代雜志看一下就知道了。但是這位總裁大人怎麼讓他覺得比較像伸展台上會看到的……啊且也不完全是,老實說,身為一個受過軍校訓練、百分百鐵錚錚的男子漢,他覺得伸展台上那些男模脂粉味都太重了,但他們家總裁大人可不是且如果說他像某個國家的王子嘛,Eric以身為男人的眼光來評量,歐洲那些王室的王子又都太驕矜了點,他們這位總裁大人那眼光一掃過來,他所感受到的那股震撼,大概只有當年在軍校,有幸與某位上將大人的眸光在千分之一秒中交會時可以比擬……「停車。」後座的老板沉冷的嗓音打斷回才無止境的冥想。

    回過神的Ehic以為老板不滿他這種死老百姓的龜慢開車速度,決定下車用走的。

    「對……」他的道歉被老板打斷。

    「在這里等著。」才說完,高大昂藏的身影已經下車走進路旁那家花店,E式蓮心忙機伶地把車開到花店前的停車格。

    老板賞花要送給兒子嗎?真是詭異的生日禮物。

    老板大人只花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就從花店里走出來,顯然早已事先打電話給花店,上車時他手上捧著一束紫色的花束,香味濃郁,花形頗為特殊,半開的像玫瑰,盛開約叉有點像海棠,總之是他念不出名字的花朵。

    真是想不到,像老板大人這樣集冷靜、優雅、尊貴、高尚、嚴謹……總之就是完美到有點沒人性的男人,竟然也會進花店賞花…呃!不小心想得太入神,回過神來才發現車子已經駛近Jack老大給他的地址,Eric開始以他受過軍事訓練的精準目光,掃視那一排排的門牌。

    怪了,身為一名讓他絞盡腦汁尚且不足以形容其十分之一偉大的總裁,好像不應該住在這種平凡到會出現在電視節目里,溫馨家庭小劇場的社區,而是該住在像比佛利山莊那種有大花園、大游泳池、大皇宮般豪宅的鑽石級住宅區才對吧?

    Eric忍不住又拿出上司大人寫給他的那張地址,柔了柔眼楮……沒錯,是這附近,而且……好像就在前面,那棟主體是原木色磚牆、白色廊柱、白色屋頂和維多利亞式欄杵上爬滿了粉薔薇,花園里也種滿了玫瑰,大門口甚至還有一個可愛的咕咕鳥信箱……總之就是夢幻到一個不行的小洋房?

    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幻覺,但後座的男人都以著低沉而根本不像開玩笑的嗓音道︰「到了。」他回過神,連忙停好車,下車替老板開門。「老間,您慢走。」老爹有交代,職場禮儀不可忘!在老板大步跨下車後,他連忙又道︰「替我向您的公子道聲生日快樂。」老板看了他一眼,原本尊貴約五官線條變得柔和了,朝他點點頭道︰「開車小心,不要又神游天外去了。」說完,他大步走向那棟夢幻小洋房。

    Ehic一臉震驚和崇拜。

    不愧是老閑大人,連他剛剛神游天外都曉得。

    那棟夢幻小洋房前院的大門打開了,一個五官一看就如是老板大人翻版、約莫四歲大的小男孩興奮的沖了出來,原本腰挺得像國王般的老問大人馬上彎下身,抱起飛沖而來的小鬼頭,那雕像般的俊臉也笑得溫柔至極。

    按著,夢幻小洋房里又走出了一個同樣也很夢幻的少婦至少這名女子跟小洋房相襯多了,她會讓人聯想到春天與嬌羞的仙女。少婦打扮相當素雅,肚子微微突起,應該是懷有另一個孩子沒料錯的話,這位應該就是同事們傳說中那位深居簡出,而且能讓總裁大人每天一定要回家吃晚飯,對應酬更是興趣缺缺的總裁夫人。

    那位偉大又完美到沒人性的老板大人,將花束送給妻子,美麗的總裁夫人臉上的笑容比花更嬌媚。Eric終于恍然大悟,兒子生日,花當然是送給勞苦功高的老婆啪!他真是豬腦袋。

    想不到,他們老板大人竟然也有鐵漢柔情的一面…欸,話說回來,用「鐵漢」形容老板好像怪怪的,雖然商界傳言他們家老板外表是溫文儒雅、彬彬有禮的貴族,內心卻是鋼硬如鐵的魔王,跟「鐵」好歹也算扯得上關系…不過這不是重點啦!重點是,那真是一幅和協而且美麗至極的畫面——溫柔美麗的妻子開心地迎接丈夫歸來,臉上的甜美笑容會讓所有疲累一掃而空︰

    而他們家老板大人已不見在人前的冷淡與高不可攀,完完全全就是個好爸爸、好丈夫的模樣。當妻子依偎在他懷里,他另一手擁住她,不理會他們一家三口仍站在人行道上,立刻給妻子一詞深情的擁吻,他們忘情地吻著彼此,連路人都舍不得打斷他們甜蜜的親昵,直到老板大人懷抱里的兒子忍不住抗議,硬是湊上小臉要當第三者,兩人才分開來,笑著手牽手,散步般地走過草坪進到院子里。

    Eric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眼角濕濕的。

    唉,他就是太容易感動了,但那一幕真的會讓人產生對幸福的向往,突然有想成家的沖動。

    他想,今天晚上,來去跟女友阿花求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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