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輔導室報告、輔導室報告,林郁芬同學、潘逸翔同學、唐士傑同學、高慕文同學......下課後請向輔導室報到。」
  廣播聲在校園中回蕩,被點名的學生都是常客,有如例行公事來來去去,直到他們終於畢業或慘遭退學。
  「喂!要不要去網咖?」
  「我已經有約了,等一下要補考數學。」
  「那我們先閃了,明天見!」
  放學時間一到,學生們呼朋喚友、各有去處,也有些人准備前往輔導室,當然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反正說來說去不都一樣?
  「抱歉,我差點又遲到了。」江靜文匆匆趕進輔導室,昨晚她熬夜研究資料,今天精神不佳,開會時還頻打瞌睡,惹來主任白眼相向。
  比她資深許多的方筱竹安慰說:「沒關系,學生都還沒來,妳大概有五分鍾的時間可以准備。」
  「謝謝學姊!」靜文一邊整理檔案一邊走進咨詢室,等會兒她要跟學生單獨面談,必須先了解對方的問題所在。
  自從大學心理系畢業後,江靜文考進清傳高中擔任輔導老師,盡管才二十三歲,生性又帶點迷糊,她認真的態度卻讓人印象深刻,也多少帶動低迷的工作氣氛,畢竟要輔導高中生相當不容易。
  這些E時代的小大人,有思想、有主見、有個性,只是少了正確的判斷力,尤其現代社會復雜,輔導內容除了學業、家庭、前途,更有暴力、毒品、兩性關系等問題,即使老師有三頭六臂也不夠用。
  盡管如此,靜文仍一頭栽入這世界,憑著滿腔的愛心,她相信可以創造奇跡。
  不一會兒,房門被打開來,走進一個高瘦的男學生,靜靜坐上沙發,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彷佛此地別無他人。
  靜文早已習慣這一幕,常有學生對她視而不見,以為她年輕就好欺負,但她的文憑可不是混來的,她要證明自己有能力!
  忽然一陣風吹來,桌上檔案隨之飛動,她以雙手穩住文件,開口道:「你好,我是江老師,今天我們要討論的是......」
  如同往常,潘逸翔的心飛到了遙遠的地方,他會來輔導室只是消磨時間,其實他明白這對他毫無作用,就像白晝不會懂得夜晚、大地也不會了解天空。
  靜文試著以溫柔的聲音說:「我知道你有自律神經失調的問題,從國中開始看精神科醫生,現在你才高一,課業應該不太忙,希望你常來輔導室,讓我們多了解你的身心狀況好嗎?」
  聽到跟自己毫無關系的內容,潘逸翔才對她多看了幾眼,雖然穿著灰色套裝、戴著銀框眼鏡,仍掩飾不了她的清秀稚嫩,可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自以為學了幾項理論就能齊家治國平天下。
  瞧她那雙靈秀大眼,應該有個美滿的家庭,這輩子沒吃過什麼苦,對人性和世界都抱有幻想,不知要多少年才能磨掉天真。
  靜文臉上仍掛著微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睡眠、飲食、上課都還好嗎?有沒有什麼想跟老師說的話?」
  他冷冷回答,「妳到底在跟誰說話?先搞清楚再來上班,別浪費學校的錢!」
  靜文被他嚇著了,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個難題,「咦?你不是高慕文嗎?」她仔細比對照片和本人,雖然臉上都有五官,卻毫無相似之處。
  糟糕,她拿錯檔案了!身為輔導老師,沒確認學生身分就講了一大堆,等於是公開他人隱私,這下怎麼辦才好?
  事情變得有趣多了,潘逸翔嘴角微微揚起,他倒要看看這個充滿愛心的老師,究竟會直接認錯或老羞成怒?據他了解,大人總是說一套做一套。
  靜文臉上一片粉紅,怯怯站起身,「對不起,我認錯人了,而且......我不小心說出高同學的情況,請你代為保密,不要洩漏出去,可以嗎?」
  潘逸翔冷哼一聲,「妳是怕我告訴別人,才這麼低聲下氣?」
  靜文聽不出他的諷刺之意,她滿心愧疚,深深鞠躬說:「我等會向主任報告,我犯了很嚴重的錯誤,應該自請處分。但是......關於高同學的情況,我不希望他有被出賣的感覺,才請你代為保密。」
  「是嗎?」他很懷疑,這女人的話能相信多少?直覺告訴他,人性天生狡猾,不管外表有多單純。
  「抱歉,我現在就請主任來處理。」靜文拿起電話,按下主任的分機。
  「等等。」他及時切掉電話,「妳要輔導的是高同學,那我呢?坐在這裡聽妳說了一堆廢話,不是白白浪費我的時間?」
  「我會請別的老師再跟你約,真的很不好意思。」她再次鞠躬,內心揪痛。
  「算了。」他突然興起捉弄她的念頭,「既然我人都來了,妳干脆替我輔導看看,其它老師我都認識,沒半個拿我有辦法。」
  「你願意讓我輔導?」靜文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有學生「指名」要她?!
  「如果妳有勇氣的話。」他提出條件。
  「那當然!」她的精神為之一振,「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你的檔案。」
  「不用了,我自己都可以背了。」他順口說出,「潘逸翔,今年十九歲,五歲時父母離婚。從小轉學二十三次,休學八次,退學十五次,自殺六次。」
  靜文的臉色一下刷白,說話也隨之顫抖,「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當今社會,父母離婚並不稀奇,轉學、休學、退學也算平常,但是......他竟然自殺六次?這孩子才多大,怎會有那麼深的痛?那麼多的苦?
  潘逸翔只是聳聳肩,「老師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就不用替我輔導了。」
  「不,我相信,我只是太驚訝了,請問你......為什麼......自殺?」她趕緊澄清,說到這兩字卻覺顫抖。
  「我想不出活著有什麼意義?如果妳有答案,請告訴我。」自從有意識以來,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為何來到這世界?
  「呃......」靜文剛好坐在窗口,伸手就可碰到室外,「像是陽光,讓人覺得很溫暖;還有微風,讓人覺得很輕柔,光是這樣就很感動、很想活著了。」
  潘逸翔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以往總是些制式化的回答,像是實現自我、服務社會、奉獻所學等等,沒想到她說出的蠢話竟讓他怦然心動。
  「太簡單了吧?」
  「簡單就是快樂,難道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他回答得太果斷,毫無轉圜。
  她有滿腔的愛心,怎會就此退卻?「那是因為你想得太復雜了,來,跟著我做,把嘴巴往兩邊拉,馬上就有笑容了。」
  他當然沒照做,只不過看她鼓著雙頰、硬擠笑容的模樣,一點都不像老師該有的樣子,反而像個耍白癡的小孩,讓他倔強的眼神稍微軟化了。
  「怎麼樣?心情好點了沒?只要把自己當成小孩子,快樂是很簡單的。」她嘻嘻一笑,「像我小時候,只要看到彩虹就覺得好神奇、好美妙,而自己居然可以活著,這不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嗎?」
  「那是小時候,難道妳現在還有相同感覺?」
  她早猜到他會這麼問,立刻回答,「長大以後,快樂的能力會逐漸消失,所以要常常提醒自己,抬頭看看天空,哇~~好藍好藍喔!這個世界好大好大喔!雖然有難過的時候,也有高興的時候,不管怎麼樣,這些都是我活著的證明,所以我要用心去感受、用力去體會,把握生命中的每一刻。」
  潘逸翔一時恍惚了,並非因為她的言語,而是她真誠的表情,就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仍保有與生俱來的單純。
  靜文看他陷入沉思,對他揮揮手說:「想起來了沒?小時候的你是不是很容易就開心?還記得第一次發現活著有多奇妙嗎?」
  他內心一震,潛伏的往事再次湧現,卻是他永遠不願想起的回憶。
  重拾起武裝的神情,他冷漠回答,「很遺憾,妳的輔導對我沒用,下次我還是找別的老師。」
  「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我們可以再多談談......」她的呼喚無法改變他的決心,他勢必要離開這個荒唐的地方。
  潘逸翔才剛離開,風兒爭先恐後從窗縫掃進,靜文全身一陣發抖,只覺得這初秋的天氣變化多端,為何剛才溫柔的微風卻成了刺骨的寒風?

  收拾好學生檔案,靜文背起皮包准備下班,主任陳威年喊住她,「對了,高慕文今天請假沒來,剛才妳輔導的是誰?」
  靜文害羞的吐吐舌,「他叫潘逸翔,我以為他是高同學,真不好意思。」
  陳威年「啊──」了一聲,皺起眉頭說:「那個孩子上學期才轉來,已經難倒了所有老師。」
  靜文頗有同感,「嗯!我跟他談了一下,發現他很不快樂,也沒有求生意志。」
  「他不是普通的問題學生,其實他智商很高,想考滿分就滿分、零分就零分,也沒吸毒、飆車、混幫派。」陳威年隨手拿出潘逸翔的資料,「妳看,他還得過物理竟賽的第一名,可見他資質良好,就是心結打不開。」
  「是不是因為他父母的關系?」在她印象中,雙親對小孩的影響最大也最深。
  「多少有關系,但這已成定局,他不該就此放棄生命,只可惜,我勸了他多少次都沒效果。」陳威年有二十年輔導資歷,碰到這古怪的孩子也沒轍。
  靜文一邊翻閱資料,一邊提出要求,「主任,雖然我不是負責輔導他的老師,但如果他願意跟我說話,我可以多關心他一下嗎?」
  「那當然,我們又不是做業績、比排名,只要對學生有幫助,每個老師都該盡力而為,不過別太勉強,我怕妳會有挫折感。」他自己就吃過苦頭,面對這個太聰明太敏銳的孩子,怎麼說怎麼做都不對。
  靜文點點頭,「我知道,我會隨時跟主任請教的。」
  「別說請教,我根本拿他沒辦法!」陳威年苦笑抓頭,他才五十歲就滿頭白發,全是拜這些天才學生所賜。
  兩人相視而笑,雖然一個資淺、一個資深,熱誠的心卻是沒兩樣。

  那天起,江靜文除了自己該輔導的學生,也特別注意潘逸翔的動向,盡管他會定期向輔導室報到,但顯然是敷衍了事、心不在焉,所有老師都對他宣布投降。
  「算了、算了。」陳威年做出消極結論,「只要他來上學,沒自殺就好了。」
  方筱竹也領教過他的冷漠,雙手一擺說:「有些事無法強求,老師也不是萬能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靜文心想這不是辦法,只要有機會碰到潘逸翔,她總會親切打招呼,即使他視若無睹,她也會做鬼臉、吐舌頭,希望他眼中能有些許暖意。
  潘逸翔一開始以為她瘋了,哪有老師像她這麼沒自覺、沒尊嚴的?後來發現她只是想逗他開心,看在她用意良善份上,他才勉強忍耐下來。
  「碰到老師應該要打招呼呀!」她不時找話題跟他聊。
  「哦~~」他懶洋洋靠在門邊,點個頭作響應。
  「看你一點精神都沒有,以後要早睡早起知不知道?」
  「嗯哼!」他仍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但她就是不肯放棄,「有空多來輔導室,我們都很喜歡跟你聊天。」
  他被她煩夠了,直接閉上眼,明白告訴她滾遠點。
  「沒事就多笑一笑,才不會得少年癡呆症!」她再做一次叮嚀才走開。
  靜文一回到輔導室,學姊方筱竹就上前說:「剛才妳在日行一善的時候,所有輔導老師都看到了,我們還打賭如果潘逸翔說了一個字,就要捐給妳一百塊!」
  「啊?」靜文聽了哭笑不得,「你們對我這麼沒信心?」
  主任陳威年接著說:「誰教潘逸翔那麼酷?他對妳的反應已經算好了,有時候他看到我轉頭就走,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方筱竹拿出三百塊放到桌上,「來,這是妳的賞金,剛才他說了『哦』跟『嗯哼』,大家都聽得非常清楚。」
  「謝謝~~」靜文對眾人致謝,苦笑道:「我會把你們的愛心捐給慈善機構,並且化悲憤為力量,愈挫愈勇!」
  「主任,我們干脆設立一個輔導潘逸翔的獎項,誰能讓他振作起來,誰就得到特別獎金,怎麼樣?」
  「好主意!我先捐兩千。」陳威年快人快語,掏出皮夾卻只有五百元,不由得自己抓頭傻笑,「糟糕,出門前忘了跟老婆要零用錢。」
  「沒關系,主任有特權欠帳,其它人來我這邊登記,有參加就有機會喔!」方筱竹拿出紙筆記帳,大家紛紛跟進,像買彩券一樣熱絡。
  說笑的時光過得特別快,潘逸翔依然是輔導室的難題,也是江靜文的最大挑戰,直到某一天,她無意中闖入他的世界。
  如今回想起來,她甚至不知那是好是壞,或許緣分來了無法擋,或許宇宙中有某股力量,注定要讓她遇上他。
  記得那是午休時間,靜文獨自爬上樓頂,享受片刻寧靜。每天處理那麼多問題、面對那麼多學生,有時她真希望自己能飛走,飛到遙遠的地方。
  打開樓頂大門,迎面而來的是猛烈強風,她心想,奇怪,剛才在樓下根本沒風,或許是高處的空氣對流特別旺盛。
  才撥開被吹亂的發,一幅驚人畫面映入她眼中,有個男孩站在圍欄上,雙手高舉,彷佛正在跟天空對話,也隨時可能親吻地面!
  「潘逸翔,你怎麼站在那兒?千萬別做傻事!」那背影她相當熟悉,用不著半秒鍾就喊出他的名字。
  聽到有人打擾,潘逸翔仍自言自語,「我想要飛。」
  飛?她全身一顫,來不及深思,先用哄孩子的方法說:「好好,老師帶你去坐雲霄飛車,拜托你別用這種危險的方法!」
  她的答案讓他不禁微笑,緩緩轉過頭,「雲霄飛車對我不夠看,我希望像風一樣,飛到天涯海角,這樣對每個人都好。」
  「這樣才不好!」她緩緩走近兩步,唯恐刺激到他,引發無可挽回的結局,「你爸媽、老師、朋友都會傷心的!」
  他卻搖頭說:「妳錯了,他們只會覺得少了個麻煩。」
  「不要!」眼看他縱身要跳,她飛奔向前,趕在最後一秒抱住他。
  風向突然逆轉,強烈得無法抗拒,潘逸翔往後翻倒,兩人滾落在水泥地上,他眼中並無意外神色,只淡淡的問:「老師,剛才妳不怕被我拉下去?」
  她一邊喘氣,一邊確認他沒事,「只要你平安就好。」
  「像我這種人,有什麼好救的?」
  「你別說傻話了!」一陣怒氣湧上心頭,她忍不住要大罵,「什麼叫我這種人?人人都有活著的權利,你當然也有!」
  「妳不會懂的。」他的表情不再漠然,轉為落寞。
  「你不說出來,我怎麼會懂?就算你不知道為什麼要活下去,你也得先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要活下去?」
  「妳真的想知道?妳不怕嚇壞了?」他仍不確定是否該信任她,但剛才她的舉動說明了她是真心關懷他,這就足以讓他冒險了吧?
  她嚴肅回答,「人類最大的恐懼是來自本身的陰影,如果你能換個角度想,光明和黑暗就在一念之間。」
  「那好,妳給我一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潘逸翔站起身,丟出一張紙鈔,原本應該落到地上,卻被一道風力吹起,整張紙就像刀片似的,發出驚人的倏忽聲。
  而後,他拉開左手衣袖,上面早已傷痕累累,讓紙鈔一次又一次劃過皮膚,瞬間流出鮮血,點點飄在風中。
  天呀!靜文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雙手掩嘴才能不發出尖叫。這莫非是超能力?但如此科幻的情節,怎會在現實世界上演?
  風速漸緩,鈔票像被刺破的汽球,失去能量而飄落地面,一切歸於平靜,潘逸翔面無表情的說:「妳看到了吧?我是個異類,我可能不是人。」
  從她驚呼的表情,他可以確定她嚇著了,如果她轉身跑開,他也不會意外。
  她的眼眶一下就熱了,這男孩確實異於常人,他這麼做無非是在發出求救,想得到同情和了解,其實他擁有一顆脆弱的心!
  她走近他面前,拉起他淌血的手,哽咽問:「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潘逸翔心頭狂跳,他不敢相信這事實,她怕得發抖,但她並未逃走,當那淚水滴在他的傷口上,彷佛一種祝福或神跡,讓他胸口發燙到極點!她竟為了他而哭,這是生平第一次,他震撼到無法動彈。
  她掏出面紙替他止血,忘了自己淚流滿面,「我、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可能你身上有某種力量,普通人會被你嚇到......但不管怎樣,你要珍惜自己......」
  「像我這種人,有什麼好珍惜?」
  「你到底說夠了沒?」她的脾氣又被挑起,「真要我打你一巴掌才能清醒?」
  「好呀!從來沒有人打過我,因為沒有人那麼愛我。」如果說愛之深、責之切,那麼他確實不曾被愛過。
  他想得到更多,但她還能給嗎?這是個賭注,他才認識這女人沒多久,甚至是個輔導老師,她可願意愛他?
  「別再說這種傻話!」她想也不想,重重給他一巴掌,使出她渾身的力量,但願打醒這個傻孩子,世界上人人都是被愛的,除非他自己不愛自己。
  風突然停了,四周悄然,兩人靜靜對望,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張力。
  靜文詫異於自己的沖動,卻不感到後悔,她直覺這麼做是對的,只是被他那樣深深凝視著,她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終於他打破沉默,「謝謝。」
  她不敢相信他會向她道謝,「請答應我,不要再傷害自己,好不好?」
  「我會想一想,有什麼值得我活下去。」如果說生命能有轉彎的機會,他相信就是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他從來不敢奢求的夢。
  說完後,他拉起衣袖遮掩傷口,轉身走下樓,背影顯得孤獨。
  直到此刻,靜文才發現自己心跳急促、雙腿發軟,沿著牆壁往下滑,整個人蹲坐在地上,腦中一片混亂。
  剛才那是場噩夢嗎?斑斑血跡卻提醒她這是真的,於是她告訴自己,即使那孩子有異能,也絕對不是他的錯,即使那景象再駭人,她也要接納他、安慰他。
  任何人都有活著的權利,她如此堅信著,或許他無法被大多數人接受,但只要他肯努力,她願意陪他找到一片天空。

  第二章

  自從樓頂上那件事後,靜文特別留意潘逸翔的舉止,唯恐某天發生無法彌補的悲劇。此外,她也開始收集超能力的資料,發現有很多科學難以解釋的例子,尤其常發生在青少年身上,可能跟他們身處青春期、精力旺盛有關。
  她還看了一本科幻小說《Carrie》,書中描述一位自卑的女主角凱莉,以破壞力來發洩心中苦悶,悲慘結局讓人又震撼又同情。
  漸漸地,她可以接受潘逸翔的「特別之處」,凡事了解之後,恐懼自然減輕,她又恢復往常一樣,精神奕奕的向他打招呼。
  只是,當她調適好心情,潘逸翔卻如空氣般消失。
  走進輔導室,靜文向主任問:「這幾天我都沒看到潘逸翔,你知道他的情況嗎?」
  說到這孩子,陳威年還沒開口就先歎氣,「他已經四天沒上學了,再曠課下去,恐怕又得退學。」
  「有沒有聯絡他的家人?」
  「我試過幾百次了,電話一直沒人接。」
  「這樣......」靜文低頭沉思片刻,「主任,我想今天放學後去他家看看。」
  「咦!」陳威年露出驚訝的表情,「這是我要說的台詞,怎麼被妳搶走了?」
  方筱竹在一旁聽了賊笑,「你們是不是想領獎金?只要讓潘逸翔打開心防,就有六千六百元作為獎勵,還放在我這裡生利息呢!」
  靜文嘟起嘴抗議,「學姊,我們是關心他的情況,妳誤解人家的好意了。」
  「妳不提我都忘了有這件事,我再追加兩千,希望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陳威年一打開皮夾,尷尬的抓抓頭,「現在是月底,我的零用錢花光了,拜托記帳吧!」
  經過三秒鍾的安靜無聲,輔導室爆出哄然大笑,不知情的人聽在耳裡,還以為他們一起中了大樂透呢!
  放學後,陳威年和靜文來到一棟大樓前,向管理員表明他們是學校老師,換來這樣的響應,「你們是說十九樓那個男孩?怪裡怪氣,沒半點人情味,從來不打招呼,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靜文可以想象得到,平常的潘逸翔有多孤僻多封閉,難怪管理員會印象深刻。
  陳威年客氣的問:「方便讓我們上樓去找他嗎?」
  「當然,祝你們好運!」管理員也不為難,直接開門。
  於是他們搭上電梯,照地址找到門牌,但門鈴響了數十聲,始終無人應答,陳威年失望的說:「我們等等看好了。」
  兩人站在走廊牆邊,一邊等待一邊閒聊,話題總圍繞在學生身上。
  「如果青少年累積太多負面情緒,有沒有可能出現一些奇特的現象?」靜文小心翼翼的問,避免露出馬腳。
  「比如說,以為自己是外星人?」陳威年想起往事,不禁津津樂道,「其實我小時候是個怪胎,跟四周的人都合不來,直到二十歲以前,我還相信我有超能力,有一天能呼喚飛碟現身,然後我就跟他們一起離開地球。」
  如此發言太離譜,她掩不住驚呼,「你不是說真的吧?」
  他卻正經八百的回答,「直到我遇到我太太,才放棄了這念頭,為了跟她在一起,我只好選擇做地球人了。」
  「這算幸運或者不幸呢?」
  「對我是幸運,對我太太可能是不幸,她常常叫我滾回外星球去。」
  靜文笑了一笑,「不管怎樣,很高興你找到留在地球的理由。」
  「我之所以當上輔導老師,就是想幫助那些特殊的學生,我相信一定有什麼理由,值得他們好好活在世界上。」
  「嗯!我了解。」她深有同感。
  「嘟~~嘟~~」一陣手機鈴聲打斷兩人的談話,陳威年「喂!」的一聲接起來,原本輕松的表情轉為沉重,不知傳來了什麼壞消息?
  「發生什麼事了?」靜文擔心問。
  「我女兒發高燒,我太太從醫院打電話過來。」陳威年試圖保持鎮定,額上的冷汗卻洩漏了他的心慌。
  老天,這是多緊急的狀況!她想也不想就說:「那你快點過去,我再等一會兒。」
  「麻煩妳了,有事隨時跟我聯絡。」
  「主任再見。」希望他們一家人都平安,她在心裡加了一句。
  陳威年離開後,靜文獨自站在門前,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忍不住蹲到地上,雙手抱著膝蓋,默默看時間流逝,只希望能有一絲希望。
  當她因疲倦而感到昏沉,傳來電梯門開的聲音,「叮!」
  微風吹過臉頰,靜文驟然清醒,視線投射過去,眼前不正是她等待許久的人?
  潘逸翔看到她立刻皺眉,「妳在這做什麼?」他並不習慣有人在家門等他,尤其是這個讓他心煩意亂的女人。
  「我和主任一起來的,他有事先走了。」慌忙站起身,她面露憂慮的問:「你這幾天怎麼沒來學校?是不是生病了?」
  他掏出鑰匙打開門,「我好得很。」
  「你真的沒事?」她跟在他背後,高聲質詢,「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去學校?難道你不想畢業?你的曠課時數快超過校規了耶!」
  「無所謂。」這幾天他要思考的事太多了,非得一個人靜靜不可。
  「什麼叫無所謂?你應該為自己想一想,如果連學業都無法完成,你以後要何去何從?你已經十九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她苦口婆心勸了一大堆,他始終沒有回音,反而走進廚房准備晚餐,他早就熬好一鍋海鮮粥,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你認真聽我說好不好?你到底在忙什麼?有什麼比你的學業跟前途重要?如果你沒有生存的能力,你跟這世界會更格格不入的!」
  當她停下喘息,他才對她一瞥,「妳說夠了沒?別害我消化不良。」
  她突然發現他正在喝粥,「我擔心得要命,你還有心情吃飯?」話才說完,她肚中卻傳出抗議聲,誰教她虐待腸胃太久,聞到香味當然有反應了。
  他淡淡一笑,「不管妳要說什麼,吃完了再說行不行?」
  「不行!我一定要先說完!」她想維持師長的尊嚴,無奈肚鳴如蛙鳴,怎麼今天會特別餓?一定是被他氣得沒力了。
  「妳先吃完,我才聽妳說話。」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就勉為其難的坐下,乖乖接過那份熱粥,盡量細嚼慢咽,免得被他看出她快餓昏了。
  好好吃喔!不知他在哪裡買的?應該不會是自己做的吧?看他那表情,彷佛很滿意她的反應,害她盛第二碗的時候臉都紅了。
  潘逸翔就坐在她對面,仔細端詳她的吃相,不發一語,空氣凝結。
  「我臉上沾到什麼了?你為什麼一直看我?」她坐立不安的問。
  「沒有,我只是想到妳扮鬼臉的樣子,滿好笑的。」
  「那不是我今天來的重點!請你認真一點。」她真後悔,干嘛沒事逗他開心?
  「沒辦法,妳實在很不像個老師,妳知道嗎?」
  「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問題!」她真是快抓狂了,她最討厭人家說她不像老師,有誰明白她是這麼努力想要做個好老師呀!
  看出她的不悅,他識相的保持沉默,直到她結束用餐,回歸正題,「潘逸翔,你想不想畢業?」
  「不知道。」他給她倒了杯溫水,一臉的不在乎。
  「如果你超過曠課時數,又要像以前那樣退學、休學、轉學,你希望事情變成這樣嗎?」她忽然覺得好渴,一口氣喝完開水。
  他氣定神閒的反問:「妳又不是我的誰,何必擔心我?」
  「我是你的老師,我當然擔心你!」
  「如果妳不是我的老師,妳就不會擔心我囉?」他又替她倒杯水。
  她可沒空跟他抬槓,直接要求,「你別扯開話題,重要的是你明天就要來上學,想辦法減少曠課紀錄,只要你願意改善,學校會特別通融的。」
  「如果我不去呢?」
  「你非要我罵人是不是?」她怒氣直升,喝了開水,火力全開,「不管你爸媽離婚,或是你有奇特的能力,根本都不是問題!只要你不放棄自己,一定可以找到你的出路,做你想做的事、過你想過的生活!拜托你先努力嘗試一次,我可以保證,在這麼大的世界上,絕對有讓你活下去的理由!」
  這一串話有如鞭炮響過,留下震撼的威力。
  他定定的望著她,遲遲不肯開口,如此安靜了兩分鍾,她被他看得都不自在了,才咳嗽一聲說:「反正,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我要先去洗手間。」
  討厭~~真糗!若非等他等了那麼久,也用不著響應這自然的呼喚,現在她忍不住了,一定得先解放。
  「請。」他帶她走到廁所,並為她開了燈,「放心,裡面沒有針孔攝影機。」
  「你、你很無聊耶!」她就像個小女孩,被捉弄得手足無措。
  他眼中有藏不住的笑,「那倒是真的,活著本來就很無聊。」
  「我暫時不想跟你說話!」她怕自己會活活氣死!
  用力關上門,靜文左右搜尋片刻,才放心使用,她還真怕他搞什麼花樣,現在做老師的實在辛苦。
  洗手時,她看到自己在鏡中的模樣,臉蛋比平常紅潤許多,或許是緊張的關系,畢竟對方有超能力,而她不過是個凡人。
  不管了!既然她身為輔導老師,就得幫助這個迷失的孩子!
  打開門,她看到屋內一片昏暗,「潘逸翔?你在哪裡?」為什麼把燈關了?
  她的疑問沒得到回答,只感覺到有風吹過耳畔,就像那天在樓頂上的情況,風速逐漸加強、加快,彷佛就要發生無可挽回的事。
  她心中警鈴驟響,忙喚,「潘逸翔!你千萬別傷害自己,我剛才罵你是想幫你,你應該了解老師的用心對不對?」
  萬一他因此做出傻事,她絕對會抱憾終生的!
  盡管是在屋內,那股無名風自有動力,靜文試著邁出腳步,緩緩接近暴風中心,出乎意料的,當她碰到了他,卻是異常平靜。
  「你沒事吧?你怎麼了?」因為視線不明,她上下摸索他的身體,唯恐他又有自殘的行為,那得立即就醫才行!
  幸好,他身上似乎沒有傷口,她松了一口氣說:「你別嚇唬老師好不好?現在開始我不會罵你,也不強迫你去上學,不管你想怎麼做,我都會支持你的。」
  管他什麼學業、前途、謀生能力,最重要的是他得活著才行!
  潘逸翔原本站立不動,猛然雙手一伸,將她擁入懷中,抱得那樣用力、那樣緊密,彷佛怕她隨時消失。
  事情發生得太意外,她腦中一片空白,愣了幾秒鍾才說:「你怎麼可以......對老師這樣......」
  「是妳來惹我的!」他低頭封住她的唇,毫不遲疑的探入、毫無保留的需索。
  這並非靜文第一次接吻,即使更親密的動作也曾有過,可是......可是......前任男友從未如此激烈、如此瘋狂,竟讓她全身發軟、難以思考!
  強風在他們四周呼嘯,形成最佳的背景音樂,盡管他們位於平靜的暴風中心,體內翻飛的巨浪卻更加洶湧。
  她幾乎不能呼吸,更無余力抵抗,當他嘗夠她的櫻唇,轉向她的耳垂進攻,含在嘴裡盡情舔弄,技巧嫻熟的讓人以為他經驗豐富,又似乎他已夢想幾百萬次了,當事情真正發生時,壓抑的欲望一爆而發。
  「放、放開我......」她終於找到空檔說話,「你不應該......不可以!」
  他拒絕聽她的拒絕,繼續往下發展,迫使她貼著他的身體摩擦,熱火高燒,席卷身心,眼看就要全面淪陷。
  「啪!」她鼓起最後一絲意志,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這已是他第二次挨打,並不讓他痛苦,反而快樂,甚至泛起微笑,「再來一次,我喜歡。」
  「什麼?」這男孩是否失神了?竟然喜歡被人打巴掌?
  他握起她發抖又發熱的小手,湊近唇邊咬了一口,神情詭異的說:「我喜歡妳打我,而且我只讓妳一個人打。」
  從她為他掉淚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已不歸自己管轄,注定要獻給這個天真的女人。
  「你生病了,你應該看心理醫生!」她抽回自己的手,不住喘息。
  他的手緩緩撫過她的發,雙眼迷離,嗓音低沉,「妳不是輔導老師嗎?妳就是我的心理醫生,我的解藥。」
  「我沒辦法輔導你,我承認我能力不夠。」她認輸了,或者該說她嚇壞了。
  他卻擅做決定,「太遲了,我已經選擇了妳。」
  「我可沒答應!」她立即聲明。
  「那不重要。」他輕輕放開她,屋內旋風也隨之消失,只剩一股柔柔的微風將她包圍。
  「我希望......你現在就說清楚。」她不能忍受如此曖昧。
  「妳再不走的話,恐怕沒機會了。」他解開襯衫鈕扣,露出結實胸膛,那意圖相當明顯,就看她欲走或留。
  她雙眼睜大,不敢多看一秒,轉身飛奔出門,彷佛身後有鬼怪追逐,她用盡全力逃開,卻仍真切感覺到,那陣風的存在。

  第二天早上,江靜文照常准時上班,表面看來若無其事,內心卻七上八下,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幸好,主任陳威年一整個早上都在開會,沒時間向她詢問昨晚的事,否則她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午休過後,靜文走進輔導室,只想默默躲到辦公桌後,陳威年站起來向她招呼,「好消息,潘逸翔來上學了!」
  「啊?」靜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不只這樣,他帶了診斷證明書來請假,我們不用擔心他曠課太多了。」
  「哦!」她呆呆點個頭,
  「昨天妳跟他談了什麼?效果這麼好?」陳威年對此相當好奇。
  「沒什麼,我只告訴他應該為自己著想,早點回來上學,才能順利畢業。」靜文希望自己臉上沒發紅,她一向不擅長說謊。
  「是嗎?」陳威年下疑有他,含笑說:「可能是他開竅的時候到了吧!」
  靜文渾身不自在,試著轉移話題,「主任,你女兒現在好點了沒?」
  「今天早上退燒了,我跟我太太守了一整夜,幸好平安無事。」
  「辛苦了!不過你看起來精神很好。」靜文想到自己小時候體弱多病,常要爸媽二十四小時照顧,不禁感慨為人父母的無限付出。
  「看到孩子恢復健康,我當然精神好啦!」陳威年一邊整理資料,一邊輕松哼歌,顯然已放下心頭重擔。
  「主任,你是不是中獎啦?」方筱竹這時走進辦公室,「瞧你春風滿面!」
  「健康就是最大的財富,你們這些俗人要開悟呀!」陳威年頗有感觸的說。
  沒人再提到潘逸翔,靜文暗自慶幸,但願昨晚只是噩夢,一眨眼就恢復正常。
  恍恍惚惚過了兩天,她一直沒碰到潘逸翔,或許是巧合、或許是刻意,她命令自己要振作起來,那不過是一場意外,她怎能因此懈怠職守?
  當初之所以選擇輔導這行,就是想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自己必須先保持理智,否則什麼都做不好。
  下課鍾響,靜文一走回辦公室,方筱竹就含笑對她說:「有妳的卡片喔!」
  「卡片?」靜文發現桌上的藍色信封。
  「一定是學生感謝妳的關心,特別寫卡片給妳。」方筱竹早有經驗,以鼓勵的口氣說:「這是妳的第一次對吧?加油,以後會有更多響應。」
  「真好,謝謝學姊。」靜文拿起卡片,上面寫著「江靜文老師收」。於是她再次告訴自己:心理輔導就是她要走的路,她一定要穩健前進。
  「我去圖書館一下,這裡交給妳囉!」
  方筱竹一走,輔導室剛好沒其它人,靜文小心翼翼拆開信封,生平初次收到學生的卡片,她的手竟有些發抖呢!
  打開卡片,筆跡狂放中帶著勁道,應該是個男孩寫的--
  老師,我想了很久,終於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放學後我在樓頂等妳,希望妳聽聽我的想法,不見不散。 潘逸翔
  看到最後的簽名,靜文的心中為之一震,怎麼會是他寫來的?雖然內容讓人高興,但一想到那晚的事,她下確定能否面對他,更別提繼續輔導他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無論她如何想逃避,放學的時候還是到了。
  「當當當當!」
  鍾聲響起,辦公室裡一陣騷動,老師們沒約的就先下班、有約的就進咨詢室,受輔導的學生們也陸續報到,才幾分鍾的時間,四周已進入另一種狀況。
  靜文坐在辦公桌前,做不出決定、想不出辦法,整個人都僵硬著。
  陳威年看她臉色不太好,關懷道:「我看了行事歷,今天妳沒有要輔導的學生,早點回家休息吧!」
  「嗯......」她強作鎮定,背起皮包說:「主任再見。」
  「明天見。」陳威年點個頭,又加了句叮嚀,「我們做老師的也會心情欠佳,有空就放松一下,別給自己太多壓力。」
  「我知道了,謝謝主任。」靜文擠出微笑,緩緩走出輔導室。
  然而,一離開主任的視線,她臉上的笑容就凋謝了,化作煩惱印在眉間。抬起頭看,天空那樣澄淨、白雲那樣悠閒,為何她的心卻開朗不起來?
  一步一步爬上階梯,其實也沒花幾分鍾,但她的思緒起伏不定,彷佛一秒就是一天,終於她推開鐵門,迎向樓頂的強風,吹得她視線迷離、思緒翻騰。
  潘逸翔就站在圍欄旁,他和風早已合為一體,時強時弱,全看他高興。
  「老師妳來了。」他刻意讓風速降低,轉為輕柔和風。
  「你別站在那邊,我覺得很害怕。」這是她的真心話,不管怎樣,她不想看他毀滅自己。
  「噢!」這回他倒是很聽話,乖乖走到她面前,深邃的眼中藏著秘密。
  「你......有什麼話想告訴我?」她雙手交握得太用力,指甲都刺痛掌心了。
  「我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了。」他的嗓音似乎開朗許多。
  「真的?是什麼?」即使心中不安,她仍為他感到快樂。
  他的眼光投向藍天,彷佛看到了很遠的地方,「我要飛到天上,還要回到地上,有人會等我回家。」
  「你是說......你想當飛行員?」這是她唯一能猜到的答案。
  「沒錯。」他唇邊露出難得的笑意。
  「太好了!」她心情頓時放松,真誠的祝福他,「我相信你做得到,你對天空和風向一定都很了解。」
  至於那晚,他應該是一時沖動,應該是隨口說說,絕對不是當真的吧!
  潘逸翔微微鞠個躬,「謝謝老師的輔導,讓我找到自己的出路。」
  靜文簡直受寵若驚,「別這麼客氣,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這是她第一次輔導成功的案例,讓她好有成就感、好想大叫大跳。
  「對了,我拍了點東西,想讓妳看看。」
  他拿出一台小巧的數字相機,她以為他拍了什麼人物風景,以羨慕的語氣說:「你好厲害,我對攝影完全不行。」
  而他也像個好學生似的,面露期待,「希望妳會喜歡。」
  然而,當她看到屏幕中顯現的畫面,臉上的微笑瞬間凍結,化為不可思議的震驚。那是一對正在擁吻的男女,氣氛浪漫唯美,主角卻是潘逸翔和她!
  她眨眨眼再仔細看清,一切仍沒有改變,屏幕中正是她最想遺忘的回憶。
  「你竟然裝了攝影機?你騙我!」
  「我是說廁所沒有攝影機,但我沒說客廳沒有。」他故意狡辯,還提醒她說:「妳看,妳多上鏡頭。」
  她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她的臉部被特寫拍攝,每個小細節都沒放過,更可惡的是,影片中的她竟顯得意亂情迷!
  「我明明打了你一巴掌,為什麼沒拍到?」那至少可證明她曾經抗拒。
  「妳不曉得有剪接這回事嗎?」
  「你!」她的心情由天堂跌入地獄,全因這居心叵測的男孩,教她怎能保持冷靜?怎能就此罷休?
  一揮手,她打落那台攝影機,「我要你立刻銷毀影片!」
  他對受損的機器並不在意,一腳踢到角落,「我拷貝了十幾卷,存放在不同地方,包括銀行的保險箱,妳想找也找不到。」
  「我可以告你!」她有好幾個律師朋友,她有的是靠山。
  「好呀~~不過,我怕大家會說是妳誘惑我,到時妳的名譽就毀了。」他伸手撫過她的臉頰,涼涼的手指更顯出她臉上的燒燙。
  她迅速撇過頭,下讓他繼續輕薄,「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我剛說過了,我要在天上飛,妳要在地上等我回家。」他的動作有如獵豹,一伸臂將她抱得死緊,不顧她的掙扎尖叫,硬是找到她的唇吸吮。
  看不出高瘦的他有這麼大力氣,她居然動彈不得,被牢鎖在他懷裡,感覺他急促的心跳,幾乎就和她一樣快,簡直要跳出胸口了。
  呼嘯的風吹在耳邊,帶來些許寒意,然而他的吻炙熱如火舌,燙傷了她的唇、她的臉,彷佛要將她化為灰燼,不容許她有絲毫的保留。
  「你放開我!」即使她掙脫他的唇,仍推不開他的擁抱。
  他靜靜看著她,不吭聲不回答,只用眼神貪戀她的美。
  「不准看我!」她又羞又怒,伸手又是一巴掌,這已是第幾次?她自己也忘了。
  他任她發洩,不抗拒不皺眉,似乎早料到她的反應,甚至享受她的斥責。
  如此狂烈情緒並非她所習慣,才打幾下就覺全身無力,卻又甩不開他固執的雙臂,只得靠在他肩頭輕輕喘息。
  他順著她的長發撫摸,一次又一次,像在安慰個孩子。
  幾次深呼吸後,她總算找到余力勸說:「你聽清楚,我比你大,我是你的老師,我對你只有關心沒有愛情......」
  話還沒說完,他已冷冷打斷她,「是妳叫我活下去,難道要我死給妳看?」
  「我當然希望你好好活著,可是......」
  「妳就是我活著的理由,妳可以決定我的生死,隨妳想怎麼做。」他在她額頭落下一吻,輕輕放開對她的箝制,風速到此完全停止。
  「潘逸翔!」她喚下回他離去的腳步,看他迅速消失在轉角。
  怎麼辦?她竟成了師生戀的女主角,可她並非心甘情願,又不能見死不救,現在換成她進退兩難,找不到生命的答案了!

  第三章

  無論人生多波折,時針仍持續前進,地球也不停運轉,轉眼過了兩個禮拜,學校正好舉行期中考,學生們埋頭苦讀,輔導室的「業務」也少了些。
  潘逸翔的出席正常,但刻意閃躲江靜文,讓她有時間想清楚前因後果。
  在她的想法中,潘逸翔可能從小就發現自己與眾不同,但這種能力只會讓他孤立,無法愛人和被愛,造成他孤傲封閉的個性,也找不到該為何而活。
  而她的出現,帶給他一線希望,混合了親情、友情和愛情,他所有感情都投射到她身上,將她視為活著的唯一理由。
  這不是真正的愛,而是他長期欠缺溫暖的結果,她可以想象,他有多需要了解、接納和關懷,她絕對願意做他的朋友或姊姊,但再進一步就太誇張了,她怎能跟自己輔導的學生談戀愛?根本是荒唐!
  當靜文一邊思索一邊歎氣,坐在她身旁的方筱竹不禁問:「學妹,妳在煩什麼?要不要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她們剛好都念過同一所國小,就因這點緣分,讓她們以學姊、學妹相稱,也更關心彼此的處境。
  聽到學姊的問候,靜文趕緊回過神,「我在煩惱學生的問題,不知該怎麼辦。」
  方筱竹以自己的經驗說:「我們能做的只有盡力,別想一下子就創造奇跡,有些問題是需要時間的幫忙,可能十幾二十年後,他們才會豁然開朗、找到答案。」
  「我了解,可是有的學生做法很激烈,真讓人擔心。」一想到潘逸翔自殘的畫面,靜文心頭一陣發冷。
  「對這種學生要非常謹慎,別讓他們有被放棄的感覺,否則一個輕忽就會造成
  悲劇,我曾碰邊很敏感的學生,因為稍微冷落了他們,結果就得跑醫院急診。」
  「急診?妳是說他們傷害自己?」
  方筱竹眼中浮現往日陰影,「幸好及時救回來,要是有學生因此過世,我可能一輩子都會自責。」
  「所以......我應該讓學生明白,我是支持他們、關心他們的。」
  方筱竹拍拍她的?膀,「沒錯!就算學生無理取鬧、自暴自棄,甚至對妳精神攻擊,身為輔導老師還是得為他們著想。別忘了是我們打開學生的心,給了他們希望,如果那顆心又退縮回去,就真的是絕望了。」
  「嗯......」靜文覺得心情更沉重了,她背負的責任是多麼巨大呀!
  幾番思量後,她決定主動找潘逸翔談談,畢竟解鈴還需系鈴人,她不能卻步。
  放學鍾聲一響,靜文走到高三愛班,發現潘逸翔不在教室,其它同學告訴她說:「他可能在停車場吧!他有駕照,早就會騎車了。」
  「謝謝。」靜文點個頭,勇敢的邁出腳步。
  來到停車場,果然潘逸翔正准備離開,他騎了一輛重型黑色機車,想必飛馳起來就跟風一樣。
  看到她的身影,他拿下安全帽,以眼神問她有何貴事?
  「我想跟你談一談,方便嗎?」她被他看得頭皮發麻,這孩子怎會有如此凌厲的雙眸?有如刀劍,剌痛人心。
  「晚上六點,在翡冷翠餐廳。」他拿出紙筆寫地址給她。
  「好。」這家餐廳她剛好去過,在一條小巷裡,默默守候著一處的安詳。
  戴上安全帽,他發一語騎車離去,那背影依舊讓人覺得......寂寞。

  夕陽西下,行道樹的影子被拉得好長,江靜文獨自站在大街上,打了通電話回家,「媽,今天我要輔導學生,不回去吃飯了。」
  電話那端的程曉玲一聽完就抱怨,「妳呀!為學生的事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時間陪家人,這樣下去我可要生氣了!」
  「對不起嘛~~周末我會乖乖跟你們去爬山,不要生氣好不好?」靜文軟聲求情。
  「哼!每次放假都睡得不省人事,我哪捨得叫妳起床?」程曉玲罵歸罵,仍不忘叮嚀,「自己要記得吃飯,如果下班太晚,叫哥開車去接妳。」
  「我知道了,謝謝媽。」
  「還有,快去交個男朋友,不要只顧學生,忘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哎喲~~妳好嘮叨喔!」靜文偷偷扮個鬼臉。
  程曉玲可是認真的,正式對女兒警告,「別說我沒給妳機會,二十五歲以前沒消息的話,就要聽我的安排,不准抗議。」
  「是~~有勞母親大人了。」靜文哪敢反駁?至於到時如何發展,就到時再說囉!
  關了手機,她四處張望,想看潘逸翔來了沒?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轉頭一看,他正站在她身後,嚇了她一大跳!
  她差點放聲尖叫,「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他沒穿制服,一身牛仔裝,顯得精神奕奕。
  「哦!」希望他沒聽到剛才的電話,因為她的口吻可是十足撒嬌呢!
  「走吧!」他又拍拍她的肩,率先走進巷口的餐廳,彷佛對此相當熟悉。
  兩人一前一後進門,不知別人以為他們是什麼關系?萬一有人發現她跟他在校外碰面,是否會產生某種誤解?
  然而,她非得跟他面談不可,就算冒險、就算麻煩,今天是無法躲避了。
  「先生、小姐,歡迎光臨。」留著落腮胡的服務生送上菜單,靜靜站在桌旁等候。
  潘逸翔開始研究菜單,靜文則偷瞄著他看,心想該如何婉轉開口,萬一他當場發飆怎麼辦?這家餐廳勢必遭龍卷風襲擊!
  「我要主廚套餐,飲料要熱咖啡。」潘逸翔很快做出決定,朝她問了句,「妳呢?」
  「我也一樣。」事實上她毫無胃口,只希望今晚順利度過。
  「好的,謝謝兩位。」服務生相當有禮貌,鞠躬後轉向廚房。
  兩人對坐無言,有如初次見面,空氣中流動著不安,不知下一刻將有何變化。
  「呃......」她考慮再三,決定先提較安全的話題,「你考試考得怎麼樣?」
  「還可以。」他從口袋拿出一張紙,正是他的成績單。
  靜文接過一看,雙眼睜大,這豈只還可以?根本就是太好了!每一科都在九十分以上,不只排行全班第一名,甚至是全校第三名!
  記得上次看他的資料,小考和作業成績都一塌糊塗,跟這次大考有天壤之別,若非主任說過他「忽高忽低」的狀況,她恐怕要懷疑他是否作弊。
  「我確定你會得到進步獎,你表現得很棒。」她由衷為他高興,至少他有動力去面對學業了。
  他故意做出「沒啥大不了」的樣子,眼底卻有抹羞怯的笑。
  「繼續保持下去,你一定能達成飛行的夢想。」人人都需要肯定和鼓勵,她相信他也不例外。
  服務生送上濃湯和面包,潘逸翔隨即大吃起來,看來像餓了一整天,靜文見狀不禁微笑,畢竟他還是個孩子,要多吃點才會長大。
  隨著美味的餐點被端上桌,氣氛變得不同,寧靜中帶著輕松,直到她再次開口,而且顯然說錯了話,讓他眼中暖意轉寒,停下進食的動作。
  但她實在不懂,她只不過是說了,「今天老師請你吃飯,當作是獎勵你。」怎麼他竟拍桌站起,讓所有人對他們注目?
  「你這是做什麼?」她仍處於詫異中,無辜的眨眨眼。
  潘逸翔抽出皮夾,丟了兩張大鈔,大步走出餐廳,就那樣丟下她不管,彷佛她是個負心的女人,其它客人紛紛議論、眼神詭異。
  眼務生若無其事走上前,「小姐,我替您結帳,」
  「哦......」她能說什麼?總不能白吃白喝,只得硬著頭皮等找錢。
  「謝謝光臨,歡迎再來!」眼務生為她開門,非常之親切。
  來到大街上,潘逸翔早不見人影,她手上還拿著發票和零錢,多荒謬的這一幕!
  她在心中暗罵,這可惡的小孩,毫無成熟男人的風度,就算她說話惹火了他,也不該害她這麼丟臉,她是第一次被當場放鴿子呢!
  沿街走了十幾分鍾,她決定搭出租車回家,現在她只想休息,完全忘了今晚!巧合的是,當她伸手招車,居然每輛車都有載客,她可真走運!
  當她放下疲倦的手,傳來一陣刺耳喇叭聲,抬頭一看,不正是騎車的潘逸翔?他表情平靜,彷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還遞給她一頂安全帽,示意要她上車。
  靜文才不領情,她只想物歸原主,「拿去,這是發票,還有找你的錢。」
  他不肯接受,她也不肯上車,兩人僵持在紅綠燈口。
  十秒鍾過去,綠燈亮了,機車、汽車和公車都蓄勢待發,偏偏他們擋在道路中,引發群情激憤,抱怨連連,「喂!到底要前進還是轉彎?別拖拖拉拉的!」
  「小姐,你們要吵架回家去吵,這裡是大馬路!」
  「少年耶!你也太沒用了吧?還不把你老婆抱上車?」
  咦?現在這是什麼情形?靜文目瞪口呆,怎會有人以為他們是一對夫妻?
  混亂的交通引來警察注意,廢話不說直接處理,抓過安全帽戴到江靜文頭上,再把發票和零錢放進潘逸翔的口袋,馬上解決了問題。
  最後,警察沉聲警告,「我數到三,再不走就請你們到警局喝咖啡。」
  任誰都不想赴這樣的約會,眼見情勢難以收拾,在眾目睽睽之下,靜文委曲求全坐上機車,幸好有安全帽遮掩,她發紅的臉才不至於被看清。
  天呀~~她在心中哀歎,但願今生今世不會有更糗的時候!
  潘逸翔確定她坐穩了,立刻飛車離開現場,直到下一個路口,他突然緊急煞車,害她重重撞上他的背部,盡管隔了幾層衣料,仍可感受彼此的體溫。
  「潘逸翔,你是不是故意的?」她想拉開兩人距離,他卻加快車速,極盡馳騁之能事,她怎敢放開在他腰上的手?
  狂風中,傳來他得意笑聲,她應該生氣卻又做不到,因為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讓她心中一陣感動,這才像個十九歲的男孩,不是嗎?
  經過多次左轉右彎,靜文早就失去方向感,當他終於停下機車,她才發現這是堤防邊,夜風徐徐吹來,正適合散步談心。
  她自己下了機車,拿開安全帽,「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我要回家了。」她仍在生他的氣,沒心情做好老師。
  「是妳自己說錯話,妳不能怪我。」他拉住她的手,意圖挽留卻不擅言語。
  「我說要請你吃飯,給你獎勵,我到底錯在哪兒?」她倒想聽聽答案。
  「妳說妳是老師,妳把我當成學生。」他嚴肅的指出問題,彷佛此罪不可饒恕。
  「你本來就是學生,我本來就是老師,有什麼不對?」她更火大了,真想給他一巴掌,看能不能打醒這任性的小霸王!
  「一點都不對!」他啞聲怒吼,「我從來沒把妳當老師,我要妳做我的女人!」
  她以為自己聽力有問題,但蟲鳴和風聲都很清晰,他的發言更是余音繚繞,她確實聽到他說了那句話。
  不遠處有情侶正情話綿綿,還有一家人帶狗出來閒逛,這應該是個安詳的夜晚,為何她會陷入如此困境?
  「潘逸翔,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告訴你......」對了,因為她還沒告訴他,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不聽。」他先下手為強,以大手堵住她的唇。
  「你......你怎麼......」她被他捂著嘴,說話支支吾吾。
  「我要在天上飛,妳要在地上等我回家。」他的眼神有種催眠效果,似乎他所說的話一定會發生,她腦中甚至浮現了那畫面......
  糟糕!難道他除了御風的能力,還有蠱惑人心的魔法?!靜文還來不及深思,已經被他擁入懷中,再度承受他的熱吻。
  安全帽落到地上,但沒有人在乎,他們有更重要的事做。
  夜色籠罩中,擁吻的動作並未引來注意,事實上這是個約會聖地,大家都忙著談自己的戀愛,哪有空去管別人的發展?
  靜文發現自己處境危險,前面是潘逸翔,背後靠著大樹,她無路可逃了!
  「你不能這樣......我只能做你的老師......」
  「妳相不相信?如果我在這裡強暴妳,沒有人會多看一眼。」
  她嚇得說不出話,不只因為他的瘋狂想法,更因為他一臉嚴肅,彷佛說得到做得到,難道他真會霸王硬上弓?他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嗎?
  「我不希望妳怕我,但為了讓妳成為我的人,我什麼都做得出來。」他一邊說著恐嚇的話,一邊溫柔撫摸她的背,言行矛盾到了極點!
  「你給我點時間考慮......畢竟,我才認識你一個多月。」權衡輕重之下,她決定先對他妥協,為了她的安全,也為了他的人生,她不願見他發狂!
  「我會給妳很多時間,放心。」他牽起她的手,帶她坐到長椅上,前後才差一分鍾,剛才企圖強暴她的男人,現在卻是個純情男孩。
  只因他問了個問題,「妳的手機呢?號碼多少?」
  情況太過荒謬,她差點笑出來,這不就像初識的朋友,問起對方的電話?
  她才拿出手機,隨即被他搶走,她忙問:「你要做什麼?」
  「先輸入我的號碼。」他一手握著她,一手飛快按鍵,然後秀給她看,「L-O-V-E,以後看到它,就是我打來的。」
  「啊?」她頓時傻眼,怎麼他們已是情侶了?
  他才不管她的反應,在自己的手機輸入她的代號,「一樣,L-O-V-E,以後妳打來我就知道是妳。」
  「不要!」她不得不抗議,這多蠢!多丟臉!
  他繼續在她的手機輸入資料,「還有我的E-mail、ICO、MSN,地址和家用電話,妳隨時都能找到我。」
  「我為什麼要找你?」她才沒那種閒情逸致。
  「因為這個。」他低頭吻上她,並迅速以手機拍照,證明兩人關系匪淺。
  「你很過分耶!」她想推他又推不動,轉眼已被他取得許多「證物」。
  他稍微放開她一些,欣賞自己的作品,「拍得不錯,我現在就傳給妳。」沒幾秒鍾,他皺起眉頭說:「妳的手機不能傳照片?明天我買支最新款的給妳。」
  「用不著!」她怎能收他的禮物?那不是更扯不清了?
  「放心,我爸媽有的是錢,除了錢,他們什麼也沒給過我。」
  他自嘲的表情讓她心痛了一下,盡量不著痕跡的問:「他們現在人在哪兒?有沒有跟你保持聯絡?」
  「有啊!每個月初,我的存折就會有錢匯入,表示他們還在某個地方活著,沒忘了我這個異類的兒子。」他一想就覺得可悲,確定彼此還活著的方法,竟是靠著存折上的數字消長。
  「別這樣說你自己!」她忍不住沖動,輕輕打了他的臉一下。
  他被打了反而微笑,把臉貼在她額頭上,低低訴說,「妳知道我是怎麼愛上妳的?就因為妳會打我,沒有人敢這麼做,尤其是我爸媽,當他們發現有我特別的能力,連碰我一下都不肯。」
  如果當時有人斥責他、壓抑他,或許他只會變成一個沒自信的孩子,然而他連打罵都得不到,唯有將自己封閉於心牢。
  「我是希望你清醒一點,不要放棄自己、傷害自己。」她真無法想象,他的父母怎能如此對待他?即使他跟普通人不一樣,他仍有一顆等愛的心呀!
  他凝視住她,「我知道,我會為妳活下去,不只一兩天,而是很久、很久。」
  她沒機會問他很久是多久?因為她的呼吸已被他奪走,任他纏綿吻著。
  直到多年後,她才明白,那就是一輩子的承諾。

  「鈴!鈴!」鬧鍾聲傳來,靜文迷糊睜開眼,迎接新的一天降臨。
  洗臉、刷牙、換衣,一切和平常沒什麼不同,但是當她拿起手機,發現簡訊、留言和電子信件都來自潘逸翔,她才發現自己被獵鷹盯上了,身為獵物的感覺真無奈。
  「L-O-V-E?」真虧他想得到,冷酷的外表下卻是火熱的感情,多詭異的組合。
  「靜文,吃早餐了!」程曉玲邊喊女兒,邊打開房門,發現女兒坐在床邊,望著手機出神。
  「妳在發什麼呆?誰打電話給妳?」
  「沒、沒有!」靜文立刻將手機收進皮包,卻因動作太快而露餡。
  程曉玲怎會不了解女兒?這傻孩子最不懂說謊了!因此她曖昧笑道:「妳上次交男朋友是多久以前的事?別害羞,盡量去談戀愛吧!」
  「媽,妳的想象力太豐富了!」靜文矢口否認,臉上卻隱隱發熱。
  「一大早的,妳們母女倆在吵啥?」江易展走到妻子和女兒面前,一臉睡眼惺忪,今天凌晨他才剛下機,現在仍昏昏沉沉。
  「報告機長,小妹的秘密被揭發了,昨晚有男人騎車送她回來。」老三江志翰剛升上助理駕駛,昨夜遠遠看到小妹的身影,故意不出聲免釋打草驚蛇。
  「真的假的?年輕真好,如果叫我騎車送女朋友回家,我可能會讓出租車司機代勞。」老二江志遠吹了聲口哨,他下午才有班次要飛,正好有空聽流言緋聞。
  這就是江家,老爸當機長,老媽當空服員,生下三個兒子都會飛行,只除了最小的女兒,因為她怕高,還會暈機,真不知遺傳到哪兒去了。
  「拜托你們,才沒這回事!」靜文大叫;心想,幸虧大哥人在澳洲,否則以他的個性一定鬧得更大。
  江易展向來最寵女兒,替她打圓場說:「好了,先吃早餐吧!」
  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江志遠和江志翰仍打趣不斷,程曉玲也連聲附和,害得靜文都沒胃口了。
  大快朵頤後,江志遠推開椅子說:「靜文,我送妳去學校。」
  「不用了,我搭捷運很快。」她可不想繼續接受轟炸。
  江志翰故意擠眉弄眼,「人家有騎士接送,你還是滾遠一點。」
  「二哥、三哥,你們可以去寫小說了,而且是愛情小說。」她才剛抱怨完,就那麼巧的,手機傳來簡訊鈴聲,彷佛在呼應其它人的猜測。
  「不跟你們說了,再見!」她抓起皮包奔出門,再多留一秒鍾,她怕自己尖叫!
  然而,到了學校,靜文更覺心虛不安,不知是否有人看得出,昨晚她跟男學生夜游,甚至行為踰矩、難以脫身。
  同為女人,方筱竹特別敏感,瞇眼笑問:「學妹,昨天是不是去約會了?看起來不太一樣喔!」
  「我......我哪有什麼不一樣?」靜文差點舌頭打結,難道她臉上寫了字?
  「反正妳還沒結婚,談戀愛有什麼關系?我也曾年輕過呀!」方筱竹想起當年種種,緬懷的說:「我以前有很多人追的,不知怎會挑中我老公?」
  「妳先生對妳那麼好,又會煮飯又會做家事,妳有什麼怨言?」靜文轉移開話題,免得扯到自己身上。
  「女人總是貪心的,有了體貼的丈夫,又想要找個壞男人,妳說矛不矛盾?」
  陳威年在這時走進辦公室,咳嗽一聲說:「兩位請保持幻想即可,千萬不要登上社會版頭條,以免本校成為記者會現場。」
  「是,主任!」方筱竹和靜文一起回答。
  筱竹只是開開玩笑,靜文卻暗自警惕,絕對不能讓秘密洩漏,否則她的麻煩就大了。

  第四章

  多虧老天保佑,靜文的噩夢並未成真,連續過了好幾天,潘逸翔都沒有行動,一切平安無事。
  陳威年不太習慣這情況,摸著禿頭說:「這孩子怎麼說變就變?不但功課突飛猛進,上學也不遲到早退,簡直像個模范生!」
  其它老師打趣道:「主任,你覺得寂寞是嗎?學生沒問題了,你卻閒得發慌?」
  方筱竹立刻應答:「沒錯!如果沒有學生需要輔導,我們可要失業了!」
  至於那筆「潘逸翔」獎金,經過大家的討論,決定捐給慈善機構,希望這股暖流傳到更遠的地方。
  「我們就以潘逸翔的名義寄出吧!算是幫他積點福報。」
  「說得好!」陳威年豪氣一發,拿出皮夾熱烈贊助,「今天我向老婆領款了,不用記帳,現金交易!」
  當眾人說說笑笑,靜文靜靜坐在一旁,無法參與話題,她怕自己一開口就結巴,畢竟說謊不是她的才能。
  暴風雨之前,正是最寧靜的天氣,一到周末,她的手機充滿了簡訊和留言,全部來自潘逸翔,要求她立刻到他的住處,她拖得愈晚他就傳得更多。
  「可惡!為什麼我要聽學生的命令?」靜文一邊穿衣一邊抱怨。
  走出客廳,她發現大哥江志宏正在看報,抬頭問她,「要出門?」
  「呃......朋友約我吃飯。」她抓著皮包,手足無措。
  「男的女的?」江志宏的問話像個老爹,長兄如父的個性表露無遺。
  她嘟嘴回答,「男女都有,可不可以?」
  「我又沒說不可以,好端端的妳生什麼氣?不怕皺紋跑出來?」江志宏就愛逗這小妹,「剛好我也要出門,順便送妳一程。」
  「不用了。」她可不想讓大哥碰到潘逸翔,她的煩惱已經夠多了。
  他立刻瞇起雙眼,「躲躲藏藏、欲蓋彌彰,有嫌疑喔!」
  「大哥你很煩耶!」打開鞋櫃,她一時不知該選那雙,心亂得莫名其妙。
  「小時候妳最愛跟在我身旁,還說過一輩子都不要嫁人,永遠做我們家的小公主,沒想到現在就嫌棄我這老哥......」江志宏愈說愈哀怨,有如孤單老人。
  「好啦、好啦!拜托你送我行不行?」靜文最受不了大哥的苦肉計,就算他是開玩笑也讓她有罪惡感。
  他早知會有這結果,哭臉轉為笑臉,跟翻書一樣,「這是我的榮幸,請!」
  靜文知道自己又上當了,盡管她是家裡唯一的小女兒,理所當然得到全家寵愛,卻也常被捉弄得啼笑皆非。
  兩人搭電梯前往停車場,江志宏繼續打探消息,「聽志翰說有男生騎車送妳回來,不知道是哪個lucky guy?」
  「是好心的路人騎腳踏車載我,這個答案滿意嗎?」她故意亂掰一通。
  「哦~~」他暫停一下,「所以妳為了報恩,今天要請他吃飯?」
  「大哥,你有完沒完?」她真快被逼瘋了。
  江志宏摸摸她的頭發,感慨萬千,「妳知不知道,我們三兄弟約好要等妳結婚,才肯談自己的婚事?」
  「你們別鬧了!萬一我這輩子都不結婚呢?」
  他靜了幾秒鍾,沉痛的說:「那麼,將有三個女人因為妳而受害。」
  「哪有這種道理?」靜文受不了過度關懷,以叛逆的口吻說:「好,我要變成同性戀,找個女人來結婚。」
  「沒關系,只要妳幸福。」
  「唉!」她舉手投降,乖乖上車,不再有意見。
  從小到大,每次有男生來約她,總會受到徹底盤查、嚴格監督。她在高中、大學分別談過一次戀愛,最後無疾而終,對方的理由都是一樣,「妳那三位哥哥太優秀了,我想我配不上妳。」
  工作後,她很少想到感情的事,甚至願意接受母親安排,反正他們的眼光比她好太多了,何必跟最親愛的家人鬧意見?
  如今冒出一個潘逸翔,她只希望紙能包住火,拖多久是多久。
  途中,江志宏談起童年往事,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彷佛那些回憶就在眼前,連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隔壁的阿海以前不是說要娶妳做新娘?結果呢?上國中就變心了,女朋友一個接一個換,根本忘了有這回事!」江志宏想起來就有氣,雙手猛敲方向盤,「男人的承諾都是說說而已,妳千萬別聽信,要經過我們認證才行!」
  靜文差點笑出來,「那是我念國小一年級的事,拜托你忘了好不好?」
  江志宏可是認真的,「這叫前車之鑒,我們要記取教訓,不得讓歷史重演!」
  「好好,你說得都對。」她無意跟他辯論,那只是浪費精神,「哥,我在這下車就好了。」來到百貨公司旁,人多車也多,她要隱身才容易。
  「妳朋友在哪兒?」他左右張望,只見街上人來人住,誰才是那個幸運兒?
  她早想好說辭,「我們約在二樓的餐廳,難道你要陪我上去等?這樣很好笑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唉!今天就放妳一馬,改天有機會給我們介紹。」江志宏決定不給小妹太多壓力,以免摧毀了發芽中的感情。
  「知道了,你快走啦!」靜文懶得多做解釋,直接下車,將自己埋進人群中,忽然有人握住她的肩膀,隨即傳來低啞聲音,「開車送妳的那個人是誰?」
  「啊?!」猛一回頭,她看到潘逸翔站在身後,「你把我嚇了一大跳!」
  他的眼神陰沉,像個戴綠帽的丈夫,「快說,那家伙是妳什麼人?」
  「那是我大哥......」她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奇怪了,明明她才是老師,為何由他來質問她?
  他在她臉上仔細搜尋,確認她沒有說謊的天分,才勉強點個頭。
  「你在這裡做什麼?」應該換她問他了吧?看她如何發揮老師的威嚴。
  「我忘了買西紅柿。」他打開購物袋,果然有幾顆紅色西紅柿。
  「你買西紅柿做什麼?」她再次發問,完全出於好奇。
  「放在生菜沙拉上面。」他回答得很干脆,「走,我家就在前面。」
  「生菜沙拉?」她依然迷惘,卻見他已大步走開,她只得跟在後面,不放棄的問:「難道是你自己做的?你怎麼會那麼勤勞?我不相信,是不是你從餐廳買的?」
  潘逸翔不給任何答案,只是在他的眉間,少了點痛苦,多了點幸福。

  一路上,潘逸翔刻意保持距離,並以手機傳遞訊息,「我先進門,妳等十分鍾再進來。」
  靜文本來不懂他的用意,忽然領悟到,他不想讓人發現他們的行蹤,畢竟他們的身分是老師和學生,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彼此。
  唉~~她怎會讓自己踏入這禁區?好象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感覺真討厭!
  然而,一進屋門,她的心情立刻改變,因為餐桌上擺著豐盛菜餚,甚至點了幾十盞燭光,還有浪漫音符輕響,一切顯得如夢似幻。
  潘逸翔隨手關上門,欣賞她表情的變化,低聲說:「歡迎光臨。」
  「這都是你准備的?」她轉向他問:「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沒什麼,只是我們認識的第七十八天。」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大束玫瑰,正是她最喜歡的粉紅色。
  她一時傻住,「就為了這麼簡單的理由?」
  「是妳說的,簡單就能快樂。」他把花束交給她,順勢在她臉上偷個吻,他等待這天很久了,所有初戀情懷都為她盛開。
  她只覺不可思議,連抗議都忘了,呆呆望著花朵,說不出心中是哪種滋味。
  「等一下,我先弄好生菜沙拉。」他提起那袋西紅柿,走向開放式的廚房,刀法俐落,手藝嫻熟,顯然已習慣自己下廚。
  她放下花束,走到他身後,遲疑開口,「我想我......」並不值得他如此用心,畢竟她對他沒有愛呀!
  「妳喜不喜歡這種沙拉醬?」他忽然轉頭,將手指探入她唇中,要她嘗看看味道。
  「呃......」她伸舌舔舔唇,「滿好吃的。」
  「我也這麼覺得。」他嗓音沙啞,眼神轉暗,雙手環過她的腰,低頭就將她吻住,細細品嘗那美好。
  他等不及了,原本想讓她放松些再行動,但是一看到她的舌尖,他血脈僨張!
  沙拉醬在兩人口中融化,緊接而來的,是又熱又狂的渴望,她必須抓緊他的肩膀,因為她的雙腿早已發軟,就要抵擋不住這迫切的需求。
  他的手在她臀上摸索,想將她融入體內,想將她占為已有,所有細胞都在吶喊:他要這個女人,他要她做他的女人!
  「你停一下......」靜文開始顫抖,難道她真會陷進這情網?
  所幸他仍有些許理智,靠在她耳邊喘息,「有時我真恨妳......害我愛上妳......」
  這教她該怎麼回答?她自己也不懂為什麼。
  「妳得負責,都是妳的錯!」他氣得牙癢,咬在她頸上,又是折磨又是挑逗。他曾以為自己不會被愛沖昏頭,事實證明他愛得要命!
  「不要......別人會看到!」她在他懷中扭動求饒,只更加深他的愛欲交織。
  牆上時鍾傳來報時聲,就像學校的下課鍾響,讓兩人稍微冷靜下來,他將她拉到餐桌前坐好,「不准動,否則我吃了妳!」
  她豈敢違抗聖旨?盡管她比他大四歲,但她絕對相信,他隨時能對她這般那般......說下定還會這樣那樣......天啊!她最好別再想下去......
  生菜沙拉總算上桌,他們對坐默默用餐,幸而有音樂陪伴,氣氛不算太僵持。
  從前菜、主菜到甜點、水果,靜文無一不深深贊歎,世上怎會有這種天才?做什麼事都不費吹灰之力,相信只要他願意,任何工作都能勝任。
  潘逸翔吃得並不多,看她心滿意足才是他的樂趣,他只是淡淡提起,「再過四個月,畢業典禮後,一切就輕松多了。」
  「什麼輕松多了?」她放下果汁問。
  「到時我們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我們?」這名詞好怪,她跟他已經是「我們」了嗎?
  他不答反問,「等我考上大學,妳要送我什麼禮物?」
  「哪有人自己要求禮物的?」她雖然這麼說,心底卻想為他慶祝,只可惜她不會煮飯、勾毛衣、做蛋糕,更別提談情說愛,她仍有所矜持。
  他盯住她的眼,低沉的說:「我要的只有妳能給,我要妳。」
  「你!」她整張臉紅了起來,從臉頰到耳垂,全因他煽情的言語而發燙,腦中甚王浮現男歡女愛的畫面。
  他忍不住輕笑,「妳真是個活寶,妳在想很邪惡的事,對不對?」
  「你......怎麼可以嘲笑老師?」她愈生氣愈臉紅,像個無辜無助的小女孩。
  「是,都是我沒禮貌,對不起。」他不再捉弄她,拉起她的小手,不由分說套上戒指,在他左手上有個一樣的對戒,只是尺寸略微不同。
  「你做什麼?我才不要!」她既沒答應,更沒允諾,怎能戴上他送的戒指?要知道這是多麼神聖的約束!
  「妳敢拿下來試試看。」他收起笑意,嚴厲警告,「萬一我看到妳沒戴著,不管在學校在街上,我都會讓妳大出風頭。」
  他花了多少時間才選中這對戒,除非到他們結婚那天,不准有任何變動。
  「你想怎樣?你別亂來!」難道他不在乎別人眼光?
  「現在我做的只是保護妳,不是為了我自己。」他輕吻過她的手指,懲罰性的咬了一口,「我沒什麼可失去的,我早就死過無數次。」
  他的神情、他的言語,在在讓她不寒而栗,這樣一個自我放棄的男孩,為何會選她作為活下去的理由?
  彷佛看出她的驚嚇,他放柔語氣說:「只要妳做我的女人,妳將是最幸福的女人。」
  也許是她腦筋胡塗了、也許是她一時錯覺,此刻她居然相信他說的話。
  「過來。」他拉她站起身,走向藍色系的臥房,眼前是張雙人床,她不由得睜大眼,難道他想對她......
  他適時解除了她的疑惑,「我不會對妳怎樣,我只想抱著妳,靜靜躺半個小時,晚點我就送妳回家。」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懂,這多奇怪呀!
  「從我五歲那年起,我都是一個人睡覺,我想知道有人躺在身邊是什麼感覺。」
  他說這話時有點羞澀,他居然渴求另一個人的體溫,他多麼孩子氣!
  「你爸媽都沒空陪你嗎?」一問完她就後悔了,從他的眼神她可以看出,那是因為他們害怕這奇特兒子。
  他不再出聲,帶她躺到床上,拉起薄被,將她擁進懷中,深深歎了口氣,那是他十幾年來的寂寞。
  她心中一痛,不禁伸手摸摸他的臉,希望帶給他一些溫暖。而他貼著她的手摩挲,就像個孤單的孩子,希望有人發現他的存在。
  昏暗中,他們忘了人間、忘了時空,只有這擁抱是真實的~~永恆的。

  戴上了戒指,換過了手機,江靜文似乎就成了潘逸翔的女友,無論她同意與否,他確實是當真的。
  在學校的時候,他總對她視而不見,讓人以為他們毫無交集,私底下卻常傳訊息給她,訴盡所有露骨情話。
  輔導室再也不用呼喚潘逸翔,因為他已是改過自新的「模范生」,從不遲到、早退、請假,學業方面更表現突出,所有師長大感安慰,深覺教育果然是有意義的。
  一旦走出學校,潘逸翔除了「命令」靜文到他的住處,也會騎車載她到郊外兜風,當四下無人就對她盡情使壞。然而,他從未進行到最後一步,他要等到最適當的時機,向她證明他是真正的男人。
  原本日子可以平靜度過,直到潘逸翔畢業那天,也就是解禁的時候了,不只他這麼想,靜文也這麼想,至少她在校內能自在些。
  可惜天不從人願,劇情總要轉個彎,否則又怎叫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春假一過完,學校來了位新的數學老師,其實這也沒什麼,只不過他剛好是校長的寶貝兒子,又剛好年輕單身想找女友。
  留學回國的張哲睿滿身洋味,眼光也跟歐美男人一樣,喜歡頭發黑黑長長的中國娃娃,而在這裡,就屬江靜文最中他的意。
  數學科跟輔導室完全不相干,他卻有辦法來去自如,一會串門子、一會送點心,所有輔導老師都認識他了,也歡迎他隨時大駕光臨。
  「沒想到校長的兒子這麼平易近人。」方筱竹第一個看出張哲睿的用心,故意說給靜文聽,「聽說再過五年就由他接校長的位子,到時不知誰會是校長夫人?」
  靜文連頭都沒抬,隨口回答,「反正到時就知道了。」
  「妳說他會不會看上學校裡的女老師?」
  「不知道。」靜文還是沒多想。
  方筱竹簡直拿她沒辦法,「親愛的學妹,妳的缺點就是太單純了,可不可以稍微發揮想象力?校長的兒子可是單身耶!難道妳一點感覺都沒有?」
  靜文終於認真想了想,「我應該有什麼感覺嗎?」
  「說不定妳就是未來的校長夫人呀!」
  「我又不想做校長夫人,我只想做輔導老師。」
  「兩者兼得,有何不可?」方筱竹好心提醒這位無知後輩,「我們學校的男老師都死會了,妳每天輔導學生哪有機會談戀愛?現在有個最佳人選還不好好把握?」
  「沒關系,我媽說等我二十五歲還沒結婚的話,她會替我安排一切。」靜文把母親的話搬出來當借口,事實上這也不是謊言。
  「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事?妳真是個乖女兒!」方筱竹翻翻白眼,甘拜下風。
  靜文故作無辜的吐吐舌,這時一個熟悉的男聲傳來,「妳們在說誰是乖女兒?」此君不是別人,正是一身西裝筆挺的張哲睿。
  方筱竹滿面笑容回答,「當然是我們靜文囉!」
  「為什麼?」張哲睿這是明知故問,剛才他已聽到足夠內幕,心想自己的眼光果然正確,靜文並不因他的家世而動心,多奇妙而難得的女人!
  「你自己問吧!我要去接老公的愛心便當了。」趁現在大家都外出用餐,方筱竹也做個順水人情,讓年輕人有機會發展。
  「學姊......」靜文的呼喚無用,轉眼間只剩她和張哲睿,都是因為學姊那番話,害她突然覺得怪怪的。
  張哲睿坐到她對面,瀟灑的笑容掛在唇邊,「江老師,妳是個乖女兒嗎?」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爸媽好了。」她不太愉快的回答。
  「真的?我可以去妳家?」張哲睿心中大樂。
  「開玩笑的。」莫名其妙帶他回家,不被全家人逼婚才怪!
  他像個洩氣的皮球,驟然垮下肩膀,「妳好象很討厭我?」全校老師都對他親切有加,唯獨這個江靜文無動於衷。
  「沒有呀!」她只覺得他活潑爽朗,當然不算討厭。
  「不討厭就是喜歡囉?」今天他非要討個答案下可,誰教她惹得他牽腸掛肚。
  「張老師,你這什麼意思?」她疑惑的看住他,懷疑自己是否多心了,這種對話似乎不太尋常。
  「難道妳沒發現,我每天都在妳身邊晃來晃去?」他的自尊受到嚴重創傷,從小到大他都是眾女焦點,怎麼可能有人對他沒感覺?
  人家話都說明了,靜文再傻也不能裝傻,只得勉強微笑,委婉拒絕,「呃......我想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好同事。」
  張哲睿臉上一陣摻白,他當真遇到了克星,這女人根本不想要他!
  「不好意思,我要去圖書館查資料。」她不擅處理這場面,還是先溜為妙。
  「等一等!」他猛然握住她的手晚,力道出奇的強。
  「張老師你......」可別讓彼此都下不了台呀!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此生從未說過的台詞,「請給我機會,讓我證明我值得,妳一定會發現,我是妳最好的選擇。」
  「我相信你很優秀、很傑出......可是我......」已被另一個男人緊緊綁住,要是膽敢掙脫,勢必鬧得滿城風雨。
  兩人相對之際,門外傳來腳步聲,還有上任陳威年的嗓音,「你搬這麼多書會不會累?老師請你喝飲料。」
  那個有禮貌的學生則回答,「我不累,謝謝老師。」
  靜文嚇呆了,那不正是她的頭號冤家--潘逸翔?
  盡管只有一瞬間,陳威年和潘逸翔同時看到了--張哲睿握著江靜文的手,兩人表情都不對勁,室內彌漫奇妙氣氛。
  「主任辛苦了,我也來幫忙。」張哲睿迅速恢復冷靜,動手替陳威年分勞。
  陳威年畢竟是過來人,心底暗自叫好,臉上裝作平淡,「謝謝張老師,像你這樣優秀的年輕人,真不知上哪兒找。」
  「是您過獎了。」張哲睿將書本搬到桌上,轉身對潘逸翔說:「這位同學,我來就好,你先喝點東西吧!」
  潘逸翔聽若未聞,自顧自放好書,半句不說就走出門。
  張哲睿則愣在原地,心想今天怎麼回事?身為萬人迷的他,竟一連碰兩次釘子?
  陳威年打圓場說:「那孩子不喜歡說話,不用介意。」
  「喔!」張哲睿點個頭,「他叫什麼名字?」
  「潘逸翔,上次數學考滿分的那個學生。」陳威年不無得意的笑說:「他可是我們輔導室的優良楷模,本來連高中畢業都有問題,現在要上國立大學也沒問題。」
  張哲睿立刻附和,「當然,有這麼好的輔導老師,最沒希望的學生都會有希望。」
  「那我就不敢自誇了,哈哈!」陳威年還懂得點謙虛。
  靜文咳嗽一下,「呃,我要去圖書館,兩位再見。」不等他們響應,她就低頭抱書走開,她亟需獨處的空間,平緩她慌亂的心跳!
  望著靜文的背影,張哲睿若有所思,面露悵然。
  陳威年看出這年輕人有心事,拍拍他的肩膀說:「慢慢來,別急在一時。」
  「主任,你認為我有希望嗎?」張哲睿從未有絕望的感覺,此刻卻不見希望。
  「你剛才不是說了?最沒希望的學生都會有希望,你當然也有希望!」陳威年又加了句,「別輕言放棄,要努力過才知道結果。」
  張哲睿聞言挺起胸膛,「謝謝,你是個很棒的輔導老師。」
  「嗯~~我也這麼覺得。」陳威年接受了這贊美,在潘逸翔身上,他看到年輕時的自己,曾經不知何去何從,直到發現生存理由,那過程多閃閃發亮。

  第五章

  安靜的圖書館中,只有幾個老師埋首閱讀,學生們都因上課鍾響而離開,靜文選了角落一間研究室,把自己關在裡面恢復平靜。
  怎麼辦?被潘逸翔看到了,他一定會大發脾氣,說不定又傷害自己、放棄自己,事情怎會變得如此復雜?她沒料到張哲睿對她有意思,這種桃花運她寧可不要!
  雖然她跟潘逸翔「在一起」才兩個月,而且過程莫名其妙、無可逃避,但畢竟她對他有份責任和關懷,她也想過至少等到他畢業,進入大學會有更多選擇,說不定自然而然就分開了。
  現在可好,趕在畢業前發生「慘劇」,她真不敢想象那結果!
  心中亂成一團,她也不知自己在看什麼書,直到她聽到開門聲,連忙開口,「抱歉,裡面已經有人了。」
  對方卻沒聽到她的話,直接推門而入,甚至關上反鎖。
  「潘逸翔,你怎麼沒上課?」她雙腿都軟了,坐在椅上站不起來。
  他那冷酷的眼、緊閉的唇、深鎖的眉,早已說明了一切,他等不及要找她算帳,她竟敢讓別的男人碰她?
  「你聽我說,你真的誤會了,張老師他是想幫我看手相。」她真氣自己缺乏想象力,就連小孩也不會相信這借口。
  他隨手關了燈,如此一來,從玻璃窗外看進來,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她才一眨眼,已被他拉起肩膀,整個人靠在牆上,前面是他呼吸起伏的胸膛,可見他的怒火多麼熾烈。
  「你別亂來。」她話還沒說完,就讓他封住雙唇,感覺他粗暴的采入、強制的掠奪,要求她完全給予,不准敷衍閃躲。
  兩人已不知是第幾次接吻,她仍驚訝於他的強烈欲求,為何他總像垂死的人渴望生存一般,彷佛在這個吻之後將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這回加上醋海翻騰、妒火猛燃,讓他更是徹底發狂,非要宣洩出所有熱力。
  「好疼!」她忙著閃躲,因為他竟然咬她的唇,像頭野獸要將她啃噬。
  「妳活該!」他的手撫上她胸前,懲罰似的用力揉捏,要她也嘗嘗他的痛苦,但是當她低吟求饒,他的憤怒化為了憐惜,誰教他是這樣愛著她?
  靜文早就無力站好,緩緩滑下牆壁,依偎在他雙臂之中,有如保護的港灣,也像囚禁的監牢,她飛不出這片天空,無論晴朗、陰沉或刮風。
  「拜托,我不能呼吸......」她稍微推開他,頭暈腳軟。
  「道歉!我要妳向我道歉。」他貼在她耳畔命令,沒有商量余地。
  哪有這道理?拜托,她也是受害者耶!無奈情勢比人強,她只得輕柔說聲,「對不起,你別生氣嘛!」
  他要的不只如此,「說妳永遠不會背叛我、離開我。」
  「啊?」怎麼困難度愈來愈高?但不說的話恐怕更沒完沒了,「我、我永遠不會背叛你......不會離開你......」
  他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壓下激烈情緒,「最好是這樣,否則我就先殺了妳,再殺了我自己。」
  「你不是說要好好活著?」她最怕他走向極端,「別嚇我好不好?」
  「都是因為妳!」他將她緊抱得像要揉碎她,「我早就是行屍走肉了,為什麼妳要給我希望?為什麼妳讓我想活下去?」
  她不敢喊疼,只以雙手撫摸他的短發,等他情緒穩定,也等風速減緩,此刻唯有他們身旁有陣陣旋風,萬一被人發現可就糟了。
  沉默的幾分鍾過去,潘逸翔才抬頭說:「不准有第二次,聽到沒?」
  「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你不相信嗎?」她的生活早被他占滿,哪有機會往外發展?受這種誤會還真委屈!
  他一臉正經回答。「我相信妳沒說謊的本事,但這確實是妳的錯,就算妳什麼都沒做,一樣會招蜂引蝶。」
  「你很不講道理耶!」這算贊美或指控?她覺得無辜極了。
  「總之,那個男人膽敢再接近妳,我一定讓他好看!」他不是傻子,他看得出張哲睿別有用心,那種渴求的眼神他太了解了。
  靜文急忙握住他的手,「你別沖動,我希望你順利畢業,考上你喜歡的科系。」
  這是她誠心的期盼,他該有更好的學習環境,終有一天達成飛行的夢。他卻有別的想法,瞪住她問:「然後呢?妳以為我就會放過妳?讓妳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這男孩,真會冤枉別人的好心!「大學裡面有很多年輕女孩,你參考一下也好呀!」在結婚之前,任何人都是自由的,她不認為談戀愛就要許諾終生。
  「妳說什麼蠢話?」他的胸膛就快爆炸,他怎會愛上這沒良心的女人?
  「我是為你著想,你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即使到時她已付出太多感情,她仍堅持要給他自由,她不想看他後悔。
  瞧她說得彷佛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呢!潘逸翔閉上眼又睜開眼,告訴自己要忍耐,既然愛都愛了,包括她的愚蠢也得愛。
  可惜她仍不知好歹,繼續說下去,「其實我覺得你腦筋很好,只要你肯做一定有所成就,等你見多識廣以後,你可能找到更適合的對象,那就把我當作高中時代的回憶,也......也算是一種緣分。」
  說到最後,她居然有點感傷起來,十年後,如果他們各分東西,是否偶爾會想起彼此?她有種預感,她將深深記得他。
  他恨不得關上耳朵,「妳鬧夠了沒?給我閉嘴!」
  「我是認真的!」
  「認真妳個頭!」他差點罵出髒話,這女人真會惹惱他!
  兩人的音量愈來愈大,引來研究室外的注意,敲門聲驟然響起,「是誰大聲嚷嚷?有人在裡面嗎?」
  慘了,他們被發現了!這是管理員張伯伯的聲音,靜文一聽就認得,他還常勸她說別留得太晚,圖書館裡會有「怪東西」出現。
  「奇怪,門怎麼打不開?」張伯伯摸摸後腦,自言自語,「裡面又沒開燈,怎麼聽到有人在講話?」
  「怎麼辦?」靜文緊閉上眼,不敢面對最糟的結果。
  「別怕。」潘逸翔相當鎮定,眼神對准了門縫,他自有一套辦法。
  由於房門被反鎖,張伯伯怎麼也開不了門,忽然有陣寒風從他腳底升起,瞬時把他嚇得直發抖,「不會吧?大白天的也有怪東西?我該去廟裡燒香了!」
  張伯伯一溜煙跑開,這件事又將成為他口中的怪談之一。
  「沒事了。」潘逸翔確定腳步聲已遠,才捏捏她的臉頰說。
  靜文像只受驚的貓咪,悄悄緩緩睜開眼,「真的沒事?」
  「我不過吹陣怪風,那老頭就嚇呆了。」他冷哼一聲嘲笑她說:「妳這麼膽小,沒有我在怎麼辦?」
  她可不服氣了,「還不都是你害的?」
  他冷笑一聲,「萬一被發現,我最多是退學,妳卻可能沒工作,甚至沒有學校要用妳,所以妳最好乖乖的,別惹我不高興。」
  「你--」她怎會遇上這種小流氓?
  他就喜歡她生氣的俏模樣,帶著捉弄的樂趣再次吻上她,直到她無話可說,直到她嬌喘不已、直到她忘記兩人的身分,最後所能感覺到的,只有她是個女人,而他是個男人......

  兩天後,江靜文以為風波就此平息,老天的安排卻讓一切都變了樣。
  一早,靜文如同往常准時到校,發現辦公室的同事直沖著她笑,而且是很曖昧、很祝福的那種笑法。
  難道潘逸翔做了什麼傻事?這是她心底第一個反應,當她看到桌上的花束和卡片,她才發現事情可能更糟糕,那竟是張哲睿的簽名!
  除了簽名,卡片上還寫著--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好嗎?
  這已是張哲睿最低聲下氣的求情,以前他從不需來這套攻勢,或許是遇到命中克星,他心甘情願的降服了。
  坐在對面的方筱竹一邊泡茶,一邊閒聊似的說:「好香的百合,插起來讓大家分享一下怎麼樣?」
  「我......」靜文差點舌頭打結,「我沒花瓶。」
  「甭擔心,我這兒有。」陳威年主動提供,並堆起滿面笑容,「辦公室裡好久沒插花了,這感覺真不錯。」
  「是呀!輔導室的春天終於來了。」方筱竹最愛看戀愛喜劇,感染歡欣氣氛。
  大家有志一同,看好江靜文和校長的兒子,如此近水樓台,必定可先得月。
  靜文不得已把花束插起來,放在桌上供同事們欣賞,表面上裝得鎮靜無事,心中卻陷入無窮煩惱,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桃花該怎麼辦?
  午餐時間一到,送花的主人立刻出現,「江老師,我可以請妳吃飯嗎?」那自然是張哲睿,今天他穿了另一套西裝,瀟欐倜儻不在話下。
  有心人一看,紛紛告退下場,讓這對佳偶自由發展。
  「呃......我帶了便當,不好意思。」靜文眼看同事一一離去,連學姊也棄她不顧,可見大家多有默契。
  「哇~~」張哲睿對便當菜色發出贊歎,「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是妳自己做的?」
  「不,是我爸媽一起做的。」她真該慚愧,這麼大的人還讓爸媽照顧,因為她從小就被寵慣了,該會的家事一樣也不會。
  張哲睿聽了嘖嘖稱奇,「妳真幸福,讓人羨慕。」
  她苦笑一下,「對了......謝謝你的花,很漂亮,可是......」
  「可是妳不希望再看到?」他替她說完困難的台詞,雙眸神采也為之黯淡。
  「不是的!」她不習慣拒絕別人,更下喜歡傷害別人,「只是你可以......送給更愛花的小姐,那樣比較好......」
  「我發現妳很善良,同時也很殘忍。」他摘下一朵百合,嘴角揚起苦澀的笑。
  「對不起......」她低下頭道歉,深深的自責。
  「這不是妳的錯,而是我不夠好,無法讓妳感動。」他輕輕吻在那朵百合花瓣上,像是歎息也像是自憐。
  「請別這樣說。」應該說是他遲到了,她生命中已容不下別人。
  「不過,我這個人有個優點。」只在一瞬間,他的表情從陰霾轉為開朗,「我是不會輕言放棄的。」
  「咦?」她還沒來得及響應,他將那朵百合放進她手裡,帶著自信的笑離開。
  這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她想象的那個意思吧?怎麼老天竟賞給她兩個奇特的男人?光是潘逸翔就夠她頭大了,再來這號人物還得了?

  寧靜的午後,輔導室裡只有三個人,陳威年一邊勤做筆記,一邊請教潘逸翔如何上網,雖說他是主任,其實是個計算機白癡,只能抽空多補救了。
  此刻已是高三下學期,潘逸翔成了陳威年的「得意門生」,常到輔導室出公差,像是整理資料、管理網站等。而各項推甄的成績都已出爐,潘逸翔的超高水平讓他得以挑選學校和系所,此刻他只要做好求學規畫即可。
  陳威年把這學生當自己孩子似的,三不五時就要關心一下,「逸翔,決定申請的學校了沒?我看你可能很難選擇,因為三家名校都指定要你,就像有三個女朋友一樣~~麻煩喔!」
  「還要請老師幫忙指點。」潘逸翔的話依舊不多,但很有禮貌,光這樣就讓陳威年感動得快哭了。
  「好說、好說。」陳威年轉向江靜文,得意的問:「江老師,當初妳有沒有想到,咱們潘逸翔會變得這麼優秀?」
  靜文假裝從書本中抬起頭,「經由主任輔導,效果當然好了。」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大概就是有緣吧!」陳威年哈哈一笑,眼光投到桌上的鮮花,「昨天是百合,今天是蘭花,真有品味。」
  「嗯......」靜文啥也不敢多說,唯恐潘逸翔看出端倪。
  果然,鍵盤上飛快的手指停下,潘逸翔冷不防迸出一句,「是誰拿來的花?」
  「說到這個,你可要多學習了。」陳威年以長輩的姿態勸說:「你雖然又聰明又有個性,追女孩子還是得放低姿態,沒事多獻殷勤就對了。」
  「到底是誰要追誰?」潘逸翔看一眼那束蘭花,眼眸如火。
  靜文胸口撲通直跳,陳威年故意賣個關子,但也間接透露事實,「大人的事情,你別多問,反正有喜酒喝的話,我就找你一塊去,到時你可能也上大學,也滿二十歲了,老師就盡量跟你喝個夠。」
  「哦!」潘逸翔沒再多問,心中已經有數。
  計算機課繼續進行,陳威年忙著吸收和練習,靜文則悄悄走出輔導室,她知道,暴風雨即將來臨!

  第六章

  「放學後,到樓頂上等我。L-O-V-E」
  反復看著手機上的e-mail,江靜文頭都痛起來了,此去無疑是慘痛教訓,但不去的話更是死路一條,唉!她怎會惹到這種霸王戀人?
  鈴聲響起,靜文緩緩爬上樓頂,望著蔚藍的天空,不禁想到以前的事,如果那時她沒在這兒遇到潘逸翔,沒發現他特殊的能力,今天的兩人可會糾纏至此?
  聽到腳步聲接近,她轉過頭正想解釋,對方卻先開了口,「江老師,沒想到妳會約我,真是我的榮幸。」
  「咦?」怎麼會是張哲睿?靜文往後退了一步。
  「喜歡我送的花嗎?」張哲睿雙手插入口袋,掩飾自己的不安,「如果妳願意的話,這個周末我們見個面怎樣?」
  他從未如此緊張,彷佛第一次邀請女孩,遜斃了!
  靜文心底有了答案,這一定是潘逸翔的安排,她必須更果斷的拒絕,否則將沒完沒了,於是她咬咬唇說:「抱歉,我是想告訴你,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滿心的期待被瞬間摧毀,張哲睿臉色都白了,「妳不會是想拒絕我才騙我的吧?」
  「我真的有男朋友,這是他送我的戒指。」她伸出左手,讓他看個仔細。
  只可惜,他並不因此退卻,「我說過,我不會輕易放棄,就算妳有男朋友,我也要繼續追求妳,直到妳決定跟誰結婚。」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驚訝,他不曾動過結婚的念頭,眼前這女子卻讓他有如此沖動,他真的想與她共度一輩子。
  靜文暗自歎口氣,為何她總碰上這種死心眼的男人?
  忽然,一陣無名狂風襲來,潘逸翔也出現在樓梯口,嗆聲道:「你這家伙有完沒完?她都說得這麼清楚了,你還不肯放棄?你分明欠扁!」
  「逸翔,不要!」靜文沖到兩個男人之間,以眼神對逸翔示意:千萬別在這時露出他的超能力,他可能會被當成異類的!
  張哲睿莫名其妙的問:「你不是那個常到輔導室的學生?你叫潘逸翔?」
  「沒錯,我就是她的男朋友,你休想搶走我的女人。」
  「你說什麼?」張哲睿盯住兩人,想找出他們的共同點,「你不過是個高中生,憑你也有資格跟她在一起?」
  潘逸翔自信滿滿的說:「就憑我愛她,她也愛我。」
  「江老師,我希望妳回答我,這是真的嗎?」張哲睿轉向靜文求證。
  秘密終於被揭穿了,靜文沒有猶豫的余地,她必須點頭,她不能讓潘逸翔發作,那將毀了他光明的前程。
  張哲睿的自尊再次受到打擊,他竟輸給一個高中小鬼頭!
  「你不服氣?」潘逸翔比出中指挑釁,「那就來打一場吧!我會讓你明白,你到底是怎麼輸的。」
  張哲睿發出大笑,「有趣,我就跟你較量較量。」別看他教的是數學,他可是個運動健將,舉凡技擊類的都有所專研。
  「你們別這麼傻......」她的話還沒說完,兩個男人已經扭打起來,就像為國土而戰的將士,他們寧死也不屈服。
  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風仍在吹,但沒有人覺得冷,這場打斗之漫長和激烈,連一旁的靜文都心跳撲通,體溫上升。
  潘逸翔並未使用超能力,他只是用盡全身力量在拚命,「說!說你以後不再招惹靜文!」
  「想都別想,我就是要追到底!」張哲睿雖然較有架式,卻難敵對方不要命的沖勁,結果就看誰的意志力堅強。
  潘逸翔不只手腳並用,連牙齒也派上用場,張嘴咬住張哲睿的脖子,像個吸血鬼要奪去他的性命。
  「你瘋了?」張哲睿竭盡所能推開他,伸手往脖子一摸,竟是鮮血淋漓。
  「我早就瘋了,為了她我什麼都做得出來!」潘逸翔低吼一聲又往前沖,撲住張哲睿在地上扭打。
  靜文必須扶著欄桿才能站好,她心中亂得要命,既無法阻擋這兩個男人,又為潘逸翔的舉動而心疼,他不顧一切愛著她,教她怎能不感動?
  到最後,張哲睿倒在地上喘氣,「我要把你們的事告訴大家!」
  潘逸翔早料到他的反應,拚著最後一點力氣站起來,「你想怎麼做都行,我不在乎沒畢業、沒學校念,我可以做工賺錢,我還是要愛她!至於靜文會有什麼結果,你應該很清楚,你得不到她就讓她沒工作,那是你的風度,無所謂。」
  張哲睿胸口一陣抽痛,他竟被這小鬼教訓得人格掃地,比較起來,他算什麼大人、算什麼老師!
  「張老師,很抱歉害你受傷,可是我......我想跟逸翔在一起。」靜文扶住潘逸翔的手臂,就在這一刻,她下定決心陪他到天涯海角。
  潘逸翔聽了全身一顫,這是第一次她表達得如此清楚,以往總是他擅自決定,她無力抗拒,此刻聽她說出心聲,而且是在別的男人面前,難道她願意愛他了?
  眼看全盤皆輸,張哲睿自嘲的笑了笑,「算了,再胡鬧下去,好象我真是個大壞蛋,請放心,我還不至於那麼卑鄙。」
  靜文深深一鞠躬,「對不起,希望你找到適合的對象,我真心祝福你。」
  「笨蛋!妳再跟他說話,只會讓他更難忘記妳。」潘逸翔攬住她的肩膀,厲聲教訓,「妳就是這樣才會惹麻煩,妳懂不懂?」
  靜文被罵得啞口無言,反而是張哲睿大笑起來,「哈哈......你們真是絕配,這回算我踢到鐵板了。」
  潘逸翔對他仍有戒心,發出警告,「我離開學校後,一樣會守著靜文,你別想乘機而入。」
  盡管輸得一塌糊塗,張哲睿還是很有幽默感,故意刺激他說:「那可不一定,直到你們結婚之前,我都有翻身的機會。」
  潘逸翔眼眸一暗,風勢驟然轉強,靜文連忙插嘴:「張老師,你快回家去休息吧!我跟逸翔先走了,真不好意思。」
  說完後,她硬拉他走下樓梯,以眼神懇求他別莽撞行事。
  才走了幾步,潘逸翔立刻推開她,「妳別碰我!」
  「你傷得這麼重,你能自己走嗎?」
  她以為他生氣了,但他接下來的話讓她更感動,「這裡是學校,不能讓別人看到妳和我走在一起,尤其是我現在這樣子,我沒問題的,妳趕快回家,等我電話。」
  「可是我不放心......」她怎能在這時離開他?
  「我必須保護妳,乖。」他忍痛對她一笑,快步跑下樓,即使流著血、跛著腳,他仍以她為第一考量。
  望著潘逸翔的背影,靜文緩緩蹲在階梯上,忽然覺得好想哭,她多想隨他而去、多想為他療傷,難道她就只能無助等待?

  周五的夜,難得江家人全員到齊,共享火鍋大餐,江靜文卻愁眉不展,大伙兒看了怎麼有胃口?
  江志翰從旁推敲的問:「是不是輔導的學生讓妳心煩?說出來聽聽。」
  靜文還沒開口,江志遠已替她回答,「干脆換個工作吧!現在的小孩不好教,尤其是高中生,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怎麼應付都不對。」
  「不然就找個好對象結婚,讓我們抱抱孫子。」程曉玲瞇眼笑道。
  「會不會太早了?靜文才二十三歲,應該多陪我們幾年。」江志宏身為大哥,實在捨不得這個小妹。
  江易展倒是比較想得開,「緣分的事很難說,二十歲不算早,四十歲不算晚,就看時機到了沒有。」
  聽大家討論自己的事,靜文沒有任何意見,「我頭暈,想回房休息。」
  明知會讓家人擔心,她仍轉身離去,天曉得她現在有多難熬!
  躺到床上,無論睜眼或閉眼,她只看得到潘逸翔受傷的模樣,不管這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她確實為他心痛!
  反復思量後,她收了些東西放進背包,鼓起勇氣走到客廳說:「我有事要出去。」
  江志翰一聽放下雜志,「要買什麼東西?我陪妳。」雖說江家沒門禁,但現在都十點多了,怎可讓寶貝妹妹獨自出門?
  靜文不喜歡說謊,尤其是對自己的家人,因此她決定坦承,「我有個朋友身體不舒服,我想過去照顧他。」
  「什麼朋友?」江志遠語帶疑惑,「難道沒有家人照顧?」
  「他一個人住在外面,爸媽都不在身邊。」
  「男的女的?」江志宏問出最重要的一點。
  「男的。」
  對話進行到這裡,屋內氣氛轉為沉重,程曉玲立刻下令,「不行,妳不准去!」
  靜文早知會面對這情況,但她不能就此退縮,她必須為潘逸翔做點什麼,她整顆心都系在他身上,因此她深吸口氣說:「可是......他需要我。」
  難得靜文如此堅持,江志翰試著柔性勸道:「既然妳不放心,反正我們三個都是男的,我們去照顧比較方便。」
  江志遠更突發奇想,「干脆全家總動員,妳就在旁邊看著,這樣沒問題了吧?」
  江志宏仍沉著一張臉,語氣嚴肅,「總之,妳不能跟那家伙獨處一整夜!」
  靜文雖然沒說話,但全家人都了解,她那緊抿的唇、直視的眼,充分說明了她的態度,這種情況並不多見,只有在她義無反顧、絕不回頭的時候。
  沉默的拉鋸戰中,江易展拿起桌上的車鑰匙,「靜文都這麼大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開車送她過去。」
  靜文內心默默感激,差點要掉下淚來,但她強忍住了,她不能讓大家更焦慮。
  「你們路上小心。」程曉玲替丈夫和女兒開門,盡管她百般擔憂、萬分不捨,但她也明白,有些事必須由當事人決定。
  「嗯!」靜文不敢流露出哽咽,只作簡短回答。
  至於江家三兄弟,靜靜目送父親和小妹走出門,激動的心情全緊握在手中,他們既不認識那陌生男子,也不敢想象今晚將發生何事,唯有替小妹祈求一切平安。
  一路上,父女倆都保持沉默,直到停車的時候,江易展才摸摸女兒的頭發,感慨的笑說:「妳長大了,時間過得真快,那個人一定很需要妳,快下車吧!」
  「謝謝爸。」她心頭一陣悸動,伸手抱住父親,毋需多說什麼,彼此都能了解。
  下車後,她快步走向潘逸翔的住處,拿出鑰匙打開門,她發現屋內一片黑暗,也不曉得他在不在家,就這樣跑來會不會太沖動了?或許他在醫院治療,或許他另有去處,她應該先打電話來的。
  「是誰?」忽然有聲音響起,把她嚇了一跳。
  「是我......」她聽出他在臥房裡,隨著昏黃光線走近,看到他躺在床上,衣服也沒換,傷口也沒包扎,仍有血絲流出。
  他陡然睜大眼,「妳來做什麼?這麼晚還出門,妳家人不擔心嗎?」
  「我已經跟他們說了,我要來照顧你。」
  「我說我沒問題的,我送妳回去,走!」他抓起身旁外套,正想站起來拿鑰匙,卻因腳傷跌回床上,咬牙不讓痛苦呻吟出聲。
  「你別逞強了,你要好好休息。」她扶著他的肩膀,立刻詫異發覺,「你發燒了!」
  他才不當一回事,「我又不是沒打過架,吃點消炎藥,睡個覺就好了。」
  「我不管,我一定要留下來照顧你。」她直接而慎重地說。
  他看出她是認真的,「笨蛋,妳發燒了?好象比我更嚴重。」
  「沒錯,都是你害我的!」她的態度轉為強硬,從背包拿出碘酒和棉花棒,「自己脫掉衣服,我要幫你上藥。」
  聽到她說這種話,有點害羞又有點好強,他忍不住莞爾笑了,但還是照著她的話做,即使她要在他傷口灑鹽,他也甘之如飴。
  第一次看他近乎赤裸,年輕健壯的身體像座雕像,她不知怎的臉紅起來,只能垂下頭為他仔細療傷,「會不會很痛?」
  「小事而已。」
  「以後別打架了好不好?」害她心驚膽跳,現在仍無法平靜。
  「只要妳別拈花惹草,我一切聽妳的。」
  「我哪有!」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她江靜文絕對是冤枉的!
  一時不注意,她力道用得太重,他倒吸一口氣,冷汗從額頭落下。
  「對不起!我不小心太用力了......」她試著想挽回悲劇,但那道愈合不久的傷口已經裂開,頓時血流不止。
  「沒關系。」他拿紗布壓住傷口,無所謂的聳個肩,「要是這點傷就把我打倒,我憑什麼保護妳一輩子?」
  「誰說要你保護我的?」她臉上一熱,被他的視線牢牢抓住。
  「不用妳開口,我相信妳全家人都會這麼說,今晚妳來找我,他們一定緊張得快瘋了,所以我更要保護妳,讓妳毫發無缺的回家。」
  「你想到哪兒去了?無聊!」
  「是妳太遲鈍了,讓人放心不下。」他掬起她的發絲,無奈的歎口氣。
  她深覺不滿,雙手扠腰,「你說話的口氣好象老頭子,別忘了我比你大四歲耶!」
  他毫不留情的嘲笑,「我也覺得奇怪,妳怎麼能平安活到這麼大?如果沒有妳家人處處照顧,妳可能已經被綁架一百次、被賣出一千次,還笑得很開心呢!」
  「潘逸翔,你完蛋了!」她舉起小小的拳頭,朝向他沒受傷的地方猛打,就算對他像是抓癢也要發洩不平。
  說說鬧鬧中,兩人忘了傷痛的存在,這一夜成為她溫馨的回憶,直到多年後他才向她坦白,當時他只能以此轉移注意力,否則早把她押到床上,做出所有嚇死她的事。
  沒辦法,誰教她是那樣遲鈍呀!

  陽光微微搔癢著熟睡的面容,直到夢境逐漸遠去,現實回到眼前。
  當靜文醒過來時,發現潘逸翔坐在床邊看著她,不知看了多久,唇邊似笑非笑,彷佛藏著一個秘密。
  「咦?你怎麼沒睡在床上?」反而是她不知不覺睡著了!
  「沒關系,看妳睡覺的樣子很有趣。」他捏捏她的臉頰,多柔嫩的肌膚,她全身都是這樣,感覺如同嬰兒。
  「哪會有趣?你一定在偷笑我。」她揉揉睡眼,肚子發出咕嚕聲。
  「餓了吧?我做了點吃的。」事實上,他整夜無眠,光是壓抑欲望就夠他煩躁了,干脆起床為她准備午餐。
  她一聽卻嘟起嘴,「這樣不對!」
  「怎麼不對?」他最喜歡看她抗議的模樣,雙眼晶亮。
  「受傷的人是你,應該由我照顧你,為什麼變成你做飯給我吃?」昨晚她是抱著怎樣的決心來到這裡,怎麼會說著鬧著就睡著了?
  「不然妳會做飯嗎?」他簡單一個問題就考倒她了。
  「我不會......但是我可以去買給你吃呀!你應該先叫醒我,然後躺在床上等我買回來,一口一口喂你吃才對。」
  「原來如此。」他故作恍然大悟,「妳真聰明,我怎麼都沒想到?」
  「你又在取笑我了!」她下不的向他撒嬌,「你對我這麼好,讓我覺得好愧疚喔!」
  「我這不算什麼,比起來,妳對我才是真的好。」她從小就備受家人呵護,昨晚卻堅持來照顧他,想必和家人發生過激烈爭執,這份深情他默默收在心底。
  「誰說的?你對我最好了,除了我爸爸、媽媽和哥哥,你是全世界我最愛的人。」她主動抱住他,貼在他胸前歎息。
  但願時鍾不要前進,但願記憶永久如新,她要好好的愛他。
  第一次聽她說愛他,眼眶忽然熱了起來,他必須深呼吸好幾次才能開口,「妳確定不後悔?像我這樣的人也值得愛?」
  「你真的很欠扁耶!」她伸手在他臉上輕輕一拍,「什麼叫像我這樣的人?」
  「有時我確實需要妳打醒我。」他握住她的手親吻,由衷的感謝。
  「這還差不多,反正我愛你就是愛你了,不管好的壞的我都要愛。」
  他再也說不出話,幸福太多太滿,以至於他都要哽咽了。當初是她的淚開啟他的心門,如今是她的愛充盈他的心房,於是活著變成一件最有理由的事。

  吃過愛的午餐後,潘逸翔騎車送靜文回家,在巷口停下車問:「妳會不會被罵得很慘?」
  「當然囉!第一次跑去男生家過夜,很轟動耶!」她俏皮的吐吐舌。
  他深鎖眉頭,「我不放心,我看我進去磕頭好了。」
  「別鬧了,讓他們知道你還是學生的話,恐怕會砍了你的頭!」她自己下了車,把安全帽還給他,「還是改天吧!等你准備好的時候。」
  「妳願意等我?」他仍不確定,她真的願意為他這麼做?
  她故意想了幾秒鍾才回答,「那要看你值不值得了,如果有更好的人出現,我可能就不管你了。」
  「不會有人比我更好,妳相信我。」
  「我相信你,所以沒問題囉!」她早知道他會這麼說,「給我一個抱抱,讓我有勇氣去說服他們。」
  他立刻將她擁入懷中,所有情感都在這無言的擁抱中。
  「我走了。」她揮揮手,轉身走進巷子。
  看著她的背影,他告訴自己,會有那麼一天的,他將陪她走進她家,讓所有人歡迎他們的到來、祝福他們的感情。
  另一方面,靜文一回到家,發現爸媽因為輪班而出門,留下三個哥哥守株待兔,非要問個清楚不可。
  「親愛的小妹,如果妳不累的話,我們談一談好嗎?」只有江志翰還擠得出笑臉,江志遠和江志宏都神色鐵青,黑眼圈清晰浮現,憂慮使他們無法成眠。
  她點個頭,乖乖在三位兄長前坐下。
  「那家伙......不,我是說那個人,他的健康情況好多了吧?」江志遠先從關懷面切入,免得氣氛太沉重。
  她再次點頭,等待更直接的問題。
  江志宏不想拐彎抹角,「妳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我也決定告訴你們,我已經有交往的對象,但現在不適合介紹你們認識,請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讓你們見面。」
  江志翰聽得頭皮發麻,「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是有婦之夫?妳要等到他跟老婆離婚?」
  「我不會介入別人的家庭,請放心。」
  氣氛才緩和一些,江志遠又浮現新煩惱,「你們到底有啥困難?是不是他得了性病要治療?還是他等著換器官之類的?這種男人妳千萬不能愛呀!」
  「你們聽我說好嗎?」她整理好思緒,試著清楚表達,「我喜歡的那個男人,他有個夢想,要好幾年才能達成,在那之前,我不想讓他分心,也不想談結婚的事,只希望陪他走完這段路。」
  江志宏沉聲問:「如果最後他達成夢想了,卻棄妳而不顧呢?」
  「我不會後悔,這是我選擇的人生,好壞我都要接受。」
  「小妹妳太傻了!」
  「我舉雙手雙腳反對!」
  「夠了!」一片抗議浪潮中,老大江志宏斥道:「昨天我想了很久,我發現......靜文不只是我們的妹妹,也是一個獨立的女人,她的幸福要靠自己追求,不是我們可以安排的。總之這裡永遠是她的家,無論何時都歡迎她回來。」
  聽完大哥這番話,志翰和志遠雖然可以了解,卻不是一時就能接受,這是他們從小呵護到大的寶貝妹妹,為何要為一個陌生男子賭上青春?這不公平,也不值得!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我比任何人都捨不得,」江志宏對著兩個弟弟說:
  「就算這是個錯,我也要支持她度過,因為她有權決定她要走的路,我們只能守在一旁關心,如果她不小心跌倒了,就扶她站起來繼續走下去。」
  「謝謝!」靜文撲進大哥的懷抱,熱淚就快隱藏不住。
  看到此情此景,江志翰和江志遠走上前,無聲的抱住小妹,憑他們三人的祝福,願化為一份暖流,做她永遠的守護。

  第七章

  張哲睿的事告一段落後,靜文和潘逸翔的感情更上層樓,江家人也默許這段感情的存在,只是門禁時間定在十一點,比灰姑娘還要早回家。
  明朗五月,入學通知書寄來那天,潘逸翔故意放在桌上,讓她自己去發現。
  「這是什麼?」她隨手打開,立即睜大雙眼。
  他從書本後面偷瞄她的反應,等她沖過來對他大叫!然而,她只輕輕放下,當作沒發生任何事,繼續上網找她的輔導資料。
  他暗自奇怪,再次確認那是入學通知書沒錯,可她居然一聲也不吭?!
  「妳看到這個東西了沒?」他按捺不住,直接指出。
  「嗯......」她的視線仍在計算機屏幕上,彷佛他只是問她吃飽了沒?
  他整顆心都懸在空中,「妳沒有話想跟我說?」
  「不是不想說,是不敢說。」她眼睛一轉,調皮的看住他。
  「這什麼意思?別跟我拐彎抹角。」他發覺自己心跳急促,全因這個故作神秘的女人,這究竟怎麼一回事?原本她不是單純得像張白紙?
  她終於不再捉弄他,站起來抱住他說:「潘同學,恭喜你考上大學,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好高興!」
  「這有啥不敢說的?」他總算松口氣,她畢竟是愛他的。
  「嗯~~」她湊在他耳邊呼吸,「我怕你跟我要禮物,人家什麼都沒有,就只有......」
  她話沒說完,他不讓她有機會拒絕,將她壓到床上熱吻起來,盡管只是個小插曲,卻害他領悟自己多麼脆弱,只因他太在乎、太在乎、太在乎。
  她含笑接受他的渴求,她明白他要的是什麼。
  「可不可以給我禮物?」他在她眼中搜尋,是否有和他一樣的欲望。
  「我能說不嗎?」她還有一滴滴害怕耶!
  「我要妳說要!」他發出挫敗的低吼,翻過身躺到一邊,「我知道我可以用強的,但我不要讓妳害怕,妳懂不懂?」
  「我懂,再給我一點時間......」她靈機一動,「等到你二十歲生日那天,好不好?」
  他立刻轉頭過來,「妳確定?」
  「呃......」她故意吊他胃口,「到時我就能確定,我到底要或不要。」
  「妳這女人!」他以熱吻作為處罰,她愈來愈會玩弄他的心,多狡猾又多聰明,是否每個女人都有某種雷達?探知男人的心理之後就開始東躲西藏,讓男人不得不追、不得不求、不得不愛!

  高中畢業典禮之後,是漫長而酷熱的暑假,潘逸翔並沒有閒著,除了打工之外,他還做了件事,更接近夢想、更接近天空。
  而江靜文每天早上到校,中午以後就是自己的時間,有空就多陪陪爸媽,多為哥哥們做些事,以回報他們的包容及諒解。
  周日下午,程曉玲一邊熬湯,一邊調侃女兒說:「以前都不學做菜的,怎麼突然有興致?」
  「人家長大了嘛~~」靜文正笨手笨腳的在做花壽司,「如果只會吃、不會煮,那多不長進。」
  「是這樣的嗎?」剛睡醒的老三江志翰賊笑幾聲,「應該是先拿我們做試驗品,再煮給男友吃對不對?」
  「哪有?」靜文冤枉極了,「最重要的是家人,其次才是男友。」
  現在大家都接受她有個隱形男友,就等著可以雲開見月的那天。
  「別欺負靜文了,快准備好晚餐,老爸今天要帶客人回來。」老二江志遠提醒道,為了這場款待宴,他正努力的擦地板呢!
  「什麼客人?」江志翰還在狀況外,這裡碰一下、那裡沾一點的。
  老大江志宏負責布置餐桌,回答說:「是我們飛行班的資優生,你忘了老爸每次都要請第一名吃飯?」
  大鵬航空公司年年舉辦飛行課程,有時在國內、有時在國外,一方面讓有興趣的人實際體驗,一方面也招收未來的優秀員工。
  江易展擔任機師長達二十年,飛行教官的職位非他莫屬,每當課程結束,他為了留住人才,總千方百計招攏人心,讓這些優等生都進入大鵬服務。
  「對喔!」江志翰當初也是其中一員,「老爸當教官的樣子超酷的,那時我都不敢說是他兒子,免得承受太多關愛的眼神。」
  「聽說這次的狀元程度很棒,比探花、榜眼都要超出很多。」江志遠終於擦完地板,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成果。
  「沒錯。」江志宏點個頭,擺好最後一副碗筷,「老爸還說,要不是那學生態度驕傲,他幾乎沒辦法不給滿分。」
  「這麼神奇?」江志翰吹了聲口哨,做出摩拳擦掌的姿態,「我倒要看這家伙有啥本事,連我們的魔鬼教官都甘拜下風?」
  程曉玲打了兒子頭一下,「精力太多無處發洩?罰你去院子裡澆花。」
  「遵命!神仙教母~~」江志翰別的不怕,就怕老媽發飆。
  半小時後,江志翰打開大門迎接貴客,看老爸江易展先走進門,回頭對學生說:「來、來,快進來,別拘束。」
  「歡迎!」程曉玲上前款待,「把這當自己家就好,千萬別客氣。」
  「你好,請吃水果。」靜文端出一大盤水果,看見客人時卻愣住了,怎麼潘逸翔竟在這裡?還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江老師好。」潘逸翔的眼神和她相會,沒有半點詫異。
  江志翰鬼叫起來,「老師?你是我妹的學生?」
  「我今年剛從清傳高中畢業。」潘逸翔解釋道:「以前在輔導室常碰到江老師,沒想到會在教官家碰面。」
  「世界真小!繞了一大圈,原來大家都認識。」江易展更高興了,為家人介紹,「這就是我說的狂妄小子,潘逸翔。」
  「久仰大名。」江志宏泡好龍井茶,分遞給眾人,「我爸對你很欣賞。」
  「哪裡,我還要跟學長們多學習。」潘逸翔接過熱茶,細細品嘗,顯然是此道中人,內斂而不驕縱。
  江志遠對這男孩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你到底有啥了不起?」
  程曉玲拍拍老二的肩膀,「你說話這麼直接,不怕嚇著學弟了?」
  「我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潘逸翔回答得不卑不亢,「只是教練開發了我的潛能,讓我剛好領先其它人而已。」
  「ㄘㄟˋ/講話這麼有學問,老爸一定愛死你了!」江志遠怪叫。
  江易展得意笑道:「現在人才輩出,你們三個學長別漏氣了。」
  靜文仍傻傻站在原地,像個局外人觀賞一出好戲,只是情節太過離奇,她愣得都不知如何反應了。
  「怎麼了?」江志宏對小妹問。
  「我......叉子掉了。」她低頭搜尋那調皮的小叉子,事實上連蘋果都不見了。
  「我來撿。」潘逸翔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直接彎腰撿起,還順便摸了她的小腿一把,害她差點尖叫起來!
  其它人並未發現這一幕,他們急著要考倒潘逸翔,甚至拿出英文原文書,要求他逐條背出法則,這根本是場腦力酷刑。
  潘逸翔的表現愈是完美,就愈讓三兄弟大喊可惡,「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腦袋?根本不是人腦,是怪胎嘛!」
  「我就不信拿你沒轍,繼續!」
  眼看學長們就要老羞成怒,潘逸翔適時的失誤一次,也讓他們也台階可下,「這種小問題是可以原諒的,沒關系。」
  「不錯、不錯,還有進步的空間。」
  既然智力測驗過關,程曉玲主持公道說:「大家先吃飯吧!今天連靜文都下廚了,讓你們猜猜哪道菜是她做的?」
  「哦!我來嘗嘗看。」最愛美食的江志翰逐一檢視,還沒吃就公布答案,「想必是這盤可憐的壽司吧!海苔濕軟、醋飯太硬、包得不夠緊密,這題目太簡單了!」
  「三哥!」靜文丟臉丟大了,如果在家人面前就算了,現在連潘逸翔都在耶!
  「技巧算什麼?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江易展最疼女兒,夾起壽司送進口中,卻突然喝了好幾口湯,「呃......靜文,妳還是多磨練幾次。」
  「我的天!酸爆了!」江志遠也吃了一個,立刻抓著喉嚨鬼叫,「小妹,妳該不會把整瓶醋都倒進去了吧?」
  江志宏和程曉玲一聽,連動都不敢動筷,轉向其它正常菜色進攻。
  於是那盤壽司被孤單單擺在一旁,靜文心底一陣欷吁,卻見潘逸翔一個接一個吃下,完全不管其它人的眼光。
  「我說這位親愛的學弟,你的味覺有問題嗎?」江志遠不可思議的問。
  「我喜歡吃壽司,而且這滿合我胃口的。」喝完兩碗湯,潘逸翔幾乎吃光了整盤壽司,看來他有意全部解決。
  「別吃了!這不好吃。」靜文收起盤子,不讓他繼續虐待自己。
  「老師,妳別這麼小氣,讓我吃完最後三個就好。」他大口吞下,連咀嚼都省了,就怕她真的收走。
  江志翰看得一愣一愣,「世界上果然沒有完美的人,學弟雖然優秀,卻毫無品味,這下我稍微平衡點了。」
  江志宏也大有同感,「青菜豆腐各有所好,學弟一定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潘逸翔任由他們打趣,並不回嘴;靜文聽了反而心疼。
  用完餐後,三兄弟邀潘逸翔進行下一場挑戰賽,那就是全世界男生都愛玩的電動游戲,從中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實力、個性,甚至思想模式。
  自然,飛行員選擇的電玩也跟飛行有關,仿真空戰、敵我交鋒,事實上該說是江家三兄弟力抗潘逸翔一人,誰教他那麼天才?活該!
  身為本日最差廚藝得獎人,靜文自告奮勇擔任清潔工,讓爸媽到院子裡聊天賞花,她則一邊洗碗,一邊聽書房傳出的大叫。
  逸翔也真是的!事先都不告訴她,讓她毫無心理准備,然後又吃了那些壽司,害她又是感動又是愧疚。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她身後就傳來了他的聲音,「老師,學長他們說要喝果汁,請問杯子在哪裡?」
  「啊?」她詫異的轉過頭,盤子滑落在地,幸好沒打破,
  他彎腰替她撿起,順便摸了她的大腿一下,「老師妳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我怎麼會有事?」她責怪的瞪他一眼,「杯子在上面的櫥櫃裡,你應該拿得到,我拿果汁給你。」
  她打開冰箱,取出事先搾好的果汁,才一轉身卻倒吸口氣,因為他竟然偷摸她的小屁屁,這家伙實在太過分了!
  「潘逸翔!」
  他佯裝無辜望著她,不懂她為何發脾氣,她只得嚴詞警告,「你最好乖一點,否則我叫我哥打你喔!」
  他卻理直氣壯,毫無悔意,「我只是在檢查我的禮物,有什麼不對?」
  「你怎麼敢說這種話?」她滿面通紅,壓低聲音,「這是我家耶!」
  「我不管,我現在就要拆禮物。」他伸手到她胸前,解開第一顆扣子。
  「算我求你好不好?等你生日那天,我一定把禮物送給你!」她急得快掉淚了,萬一被爸媽看到,或是哥哥們走進來怎麼辦?
  既然達到目的,大野狼決定先放過小紅帽,「是妳自己說的,不能反悔。」
  「好啦、好啦~~」她完全投降,對這個無法無天的家伙。
  書房傳來吆喝,「學弟,你在蘑菇什麼?還不快來讓學長打敗?」
  「來了!」潘逸翔迅速倒好果汁,一手端起托盤,一手撫過她的臉,「在那天之前,要小心替我保管禮物。」
  「是~~」她真拿他沒辦法,看他吹著口哨離開,她只有搖頭苦笑的份。
  接下來,她該煩惱的,就是如何包裝禮物了?

  「媽,這個周末我想跟朋友去花蓮玩。」
  「要過夜嗎?」
  「嗯......」
  「男朋友嗎?」
  「呃......」靜文一怔,回答不出來。
  「哈哈!」程曉玲指著女兒嘲笑,「一下就露出馬腳了,妳還真是嫩呀!」
  「妳別欺負人家嘛~~」靜文扯著母親的衣袖撒嬌,就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程曉玲臉色一轉,正經道:「妳都這麼大了,可以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媽不會過問妳的感情生活,不過要記得保護自己,知道嗎?」
  「知道。」靜文在母親臉上親了一下,「謝謝。」
  「呵呵~~想當初,我跟妳爸的第一次,可是在飛機上發生的喔!」
  靜文一臉震驚,「不會吧?那多危險!萬一有亂流或被發現怎麼辦?」
  「說到你們這些年輕人,一點勇氣和創意都沒有,還是跟前輩們多學學吧!」程曉玲神情得意,彷佛年輕了二十歲。
  「媽,那妳是主動還是被動?會不會很痛、很不舒服?」其實靜文一直想找人商量,沒想到母親就是最好的顧問。
  「這種事很微妙的,太主動或被動都不行,最好是有點害羞、有點鼓勵又有點承受不起,既要忠於妳的感受,也要聆聽他的情緒,兩人一起找到最合拍的方式。」
  「哦!」她聽得似懂非懂。
  程曉玲拍拍女兒的臉頰,語重心長,「每個女人都會經過這階段,總之順其自然,跟著妳的心走就對了。」
  「我會加油的,可是......爸跟哥他們會不會生氣?」
  「放心吧!有我在,盡管去做妳要做的事。」程曉玲身為一家之母,有什麼辦法想不出來?瞞天過海就得了。
  得到母親的祝福後,靜文走進房間,打開衣櫃,東挑西選,想找出最適合的包裝紙,送給潘逸翔的禮物可不能輕忽。
  「該准備的東西都想好了嗎?」程曉玲走進女兒房裡,「來,這個給妳。」
  「這是......」靜文立刻臉紅,因為那竟是一盒保險套!
  「有顆粒的,不錯。」程曉玲暗示性的一笑,「如果不會用,裡面有說明書。」
  靜文抱住母親肩膀,感覺好暖好暖,「媽,妳對我太好了,我該怎麼回報妳?」
  、「很簡單,愛妳想愛的男人,過妳想過的人生,不要有遺憾。」這是她對女兒唯一要求,生命太過寶貴,尤其正在青春年華,怎可不盛開如花?

  火車穿越隧道,一站一站,眼前豁然開朗。
  花蓮的海景一氣呵成、無限延展,在如此壯闊的大自然中,只要用心去體會,一切煩憂都能沉澱。
  「能一起看海真是太好了。」靠在潘逸翔懷裡,靜文顯得小鳥依人。
  「嗯!」他摟住她的肩膀,不讓海風吹襲到她身上,事實上,他已用超能力減低風力,否則他們早就被吹跑了,也因此四周沒有其它游客,只有兩人同行。
  「妳看過雪嗎?」他忽然這麼問。
  她誠實的搖搖頭,「沒有,你呢?」
  他不答反問:「想不想看?」
  「如果有機會的話,當然想看囉!」
  他隨手一揮,像個魔術師,滿地白沙化為雪花,從天而降、繽紛如雨,霎時間成了雪的國度。
  「這是怎麼回事?」她以為自己在作夢!
  「送給妳,花蓮海的雪。」站在大海面前,他願將全世界獻給她。
  「好美~~」她不禁歎息,努力要自己記得,多燦爛的這一刻!
  而在他眼中,唯有她的歡顏最美,他忍不住印下一吻,「等我飛上天空,妳願不願意做我第一位貴賓?」
  「我很期待,可是......」她遲疑著說出隱憂,「我有懼高症。」
  「懼高症?」他彷佛初次聽到這名詞,抱起她苗條的身子,快速轉圈,「那是什麼意思?像這樣算不算高?」
  「別玩了!」她抱住他尖叫連連,「我會怕啦!快放我下來~~」
  笑聲回蕩在空氣中,從小到大他不曾如此笑過,像大海一樣遼闊無邊,所有憂傷回憶不見蹤影。生命是可以重來的,他突然發現,當他深深愛著,一切都能有答案。

  第八章

  出發之前,他們向民宿訂了一間小木屋,正是所謂的「蜜月套房」。
  屋內擺設有種地中海的氣息,藍白色的交錯讓一切開朗起來,加上溫暖的燈光、瓶中的向日葵、窗邊的貝殼風鈴,感覺彷佛來到了香格裡拉。
  「好特別喔!」靜文發出贊美,但最讓她注意的是那張大床,還有兩個心型枕頭,呼喚情侶來此擁抱。想到今晚即將發生的事,她臉上發燙不止,心中滿是纏綿畫面。
  潘逸翔坐到床邊,向她伸出雙手,「過來。」
  「做什麼?」她忽然顫抖一下。
  「躺下來看感覺怎樣,我怕妳會認床。」他隨手一拉,她已躺到枕上,就靠在他肩旁,兩人之間毫無距離。
  「這床......滿舒服的。」她小小聲的說。
  「那就好。」他似乎是累了,閉眼養神,沒發現她的下自在。
  她那雙大眼眨呀眨的,仔細端詳他年輕的面容,好濃的眉、好挺的鼻、好堅毅的線條,怎會到這時她才發現,其實他帥得讓人屏息。
  「妳在看什麼?」他抓到她的視線,冷不防的問。
  「我......」她趕緊移開目光,「我在看天花板,畫了藍天白雲耶!」
  他沒說什麼,天花板吸引不了他的注意,此時此刻他最想要的是她,可當他捧起她的臉頰,她卻僵硬推開他的懷抱,從背包拿出一個小盒子。
  「對了......最近我在學烹飪,我做了巧克力餅干,你要不要吃看看?」
  二十歲生日,應該有個特別的回憶,她絞盡腦汁才想出這禮物,希望他會喜歡。
  他看她一眼,二話不說大嚼起來,彷佛吃慢點就有人要跟他搶,那急切的模樣讓她忍不住笑起來,這男人根本還是個孩子!
  拿起最後一塊餅,她自己嘗試味道,立刻皺起眉說:「好苦,糖放得太少了!」這麼難吃的東西,他怎能全部吞下?
  「這就不苦了。」他傾身吻住她的唇,那苦澀瞬間消失,轉為甜蜜和熱切,他要的只有她,一直只有她。
  靜文乖乖任他索吻,誰教她廚藝欠佳,只得拿自己賠罪了。
  唇舌纏綿中,他強勢命令,「說妳愛我。」
  「我愛你......」她被訓練得很聽話,否則結果不堪設想。
  「說妳要我。」
  「我......」號迫比上一句還困難,「我要......要你......」
  沒有任何事能阻擋他了,即使下一分鍾要下地獄,他也願為這一分鍾而活!
  當他解開她的衣扣,她何嘗不明白他的用意?兩人相處將近一年,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就能猜出他的心情,今天該是他們結合的時刻了。
  盡管他早已對她上下其手、處處流連,這卻是他們第一次裸裎相見,突來的震撼席卷了她,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遮住自己的雙眼說:「拜托你關燈......」
  美景橫陳,他哪捨得移開視線?「妳怕我看?不行,我不能不看,我要把妳看清楚,完全記在腦子裡。」他拿出手帕,綁住了她的目光,讓她在昏暗中感受,少了一絲羞怯,多了一份神秘。
  「你想做什麼?」她像個盲人,脆弱極了。
  「我想吃了妳,一口也不剩,吃得干干淨淨。」他靠在她耳邊回答,雙手任意摸索,自由如風,煽起野火。
  她不懂他怎會如此了解她?彷佛最高明的調音師,將她這具鋼琴調到完美音色,並彈奏出一首首的浪漫樂章。
  「如果我做得不好,妳一定要告訴我。」他盼了這麼久,他要一切盡善盡美。
  「你做得很好......」她以每次呻吟、每個扭動作響應。
  終於,他解開她眼前的手帕,讓她看清兩人交纏的身軀,「如果這是考試,妳會給我打幾分?」
  「我想你可以得到滿分......」事實上,她希望他別這麼認真,那滿溢的快感已將她淹沒,隨時可能昏過去。
  「我一直在等的,就是這天。」他想帶她飛翔,讓她明白風中的感覺。
  來到最高的頂點,他深埋在她體內,沙啞著聲命令,「喊我的名字!」
  「逸翔、逸翔......」
  她的呼喚彷佛一把鎖,打開了他的枷鎖,解除了他的咒語,讓他可以愛人,可以被愛,那幸福的感覺過於強烈,他的淚幾乎奪眶而出。幸而他早已汗流滿面,隨手擦去汗滴,假裝不曾哭過。
  即使在昏亂狀態中,憑著女人的直覺,她發現他神情有異,伸手摸摸他的臉。
  「你怎麼了?」
  「我很好,我從來沒這麼好過。」他舉起她的手親吻,無限柔情盡在其中。
  「我也覺得好奇妙......」她瞇著眼笑了,「可是又好困......」
  「睡吧!作個有我的夢。」
  看她熟睡的容顏,他不想閉上眼睛,就這樣凝視著她,已是他最美的夢境。

  清晨醒來,靜文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這小木屋很可愛,但不是她的房間,還有這張床棉被、枕頭的感覺,都跟她習慣的氣味不一樣,怎麼她會睡在這兒?
  更奇怪的是,她身旁有個熟睡的男人,居然沒穿衣服,雙手環在她腰上,彷佛她是他專用的抱枕。
  對了,她慢慢想起來,昨晚是他二十歲的生日,而她准備的禮物就是自己......
  那些火熱的感覺、煽情的畫面,並非她的白日夢,確實發生在這屋裡,發生在她和他之間,經過這一切,他們再無任何距離。
  從來不曾想過,她竟和自己輔導的學生談起戀愛,不管他的超能力、不管彼此的身分,就這樣愛到了底,無法回頭。想著想著,她自己都感動起來,究竟是怎麼度過這些日子,怎麼熬過風風雨雨,只為了要在一起,多傻氣,多單純。
  潘逸翔眨眨眼,發現她先醒了,捏住她的臉頰問:「看什麼看?我太帥了是不是?」
  「你少臭美!」剛才的浪漫氣氛都被他搞砸了,討厭!
  「沒關系,我已經是妳的人了,妳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別客氣。」他抬起她的下巴,准許她盡情欣賞。
  「無聊!」她才不跟他胡鬧,孩子氣!
  「妳不看是妳的損失,我可要善用我所有的權利。」他拉開被子,從頭到腳將她看個仔細,只要一閉眼就能描繪出輪廓。
  靜文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你看夠了沒?」
  「當然不夠。」他故意要捉弄她,「我怕我記憶力不好,干脆拍照存證好了。」
  「你休想!」相識以來,她幾乎每種表情都被他拍過了,怎能連裸體都入鏡?只怕他又要拿來威脅她。
  兩人在床上翻滾玩鬧,直到他將她壓在身下,表情嚴肅的說:「昨天我忘了問妳,等我們結婚以後,妳想生幾個孩子?」
  「我有說要跟你結婚嗎?」還生孩子咧!他想得也未免太多了。
  「妳是我的生日禮物,妳不嫁給我要嫁給誰?」他的手指畫過她的曲線,說明他絕對的占有權。
  她可不想讓他太驕傲,「你很自以為是耶!就算禮物送出去了,也可以收回來呀!」
  「妳作夢!」他的口氣沖得很,「我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妳別想要回去!」
  「我偏偏要溜走,怎麼樣?怎麼樣?」她掙脫他的手臂,跳下床跑進浴室。
  他立刻追進,反鎖上門,「是妳自找的,別怪我。」既然獵物闖進陷阱,身為獵鷹當然要全力捕捉。
  「救命呀~~」沒多久,浴室傳出呼救聲,但既然這是「蜜月套房」,無論發生多麼離奇古怪的事,都不可能有人闖進來主持公道。
  在這寶貴的一天,他們全耗在房問裡,任何風景也比不上初戀的美。

  假期結束,恢復正常生活,放學後的輔導室,師生們一對一談心。
  靜文今天輔導的學生叫梁晨,很詩意的名字,卻是個像男孩的女孩,除了超短平頭,中性打扮,她也大方承認自己是同性戀。
  靜文研究過她的檔案,所有偏差行為如蹺家、吸毒、自殺,全都是為了愛,或者該說是愛不到。
  兩人已是第三次輔導,有點熟又不會太熱,靜文期待能更了解這孩子的心情。可惜,今天梁晨並不想談自己的事,反而問起靜文,「老師,妳有男朋友嗎?」
  「嗯......應該算有吧!」
  「什麼叫應該算有?」梁晨相當不滿意,「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直接選一個!」
  她的語氣讓靜文想到潘逸翔,兩人都有高傲的神情、倔強的脾氣,如果有機會,不妨介紹他們認識,彼此「切磋」一下。
  「那......我選有好了。」
  「去!」梁晨咒罵一聲,「說話真不干跪,」
  靜文作出解釋,「因為我還沒介紹我家人認識他,總覺得不是很正式。」
  「為什麼不?有啥隱情?」
  「他現在很忙......」靜文試著找出最貼切的說法,「要好幾年才能達成理想,所以我要等到那一天,才能讓他去見我的家人。」
  「這什麼道理?」梁晨的反應直接而強烈,「妳是不是被騙了?現在的男人都是豬,妳這麼笨很容易被吃掉的!」
  靜文並不以為意,反而微笑起來,「他也常這麼說我,你們的個性有點像耶!」
  「唉~~」梁晨再次被這老師打敗,從一開始輔導到現在,她就是被靜文的單純所吸引,否則怎會浪費時間來此?從小她就察覺自己與眾不同,女生愛上女生難免矛盾,加上她來自破碎家庭,心中寂寞無限蔓延。
  「老師,如果我死了,妳會想起我嗎?」
  「當然會想起,因為妳是個很特別的人。」靜文忽然緊張起來,「為什麼這樣問?妳別做傻事嚇唬老師,多珍惜生命好不好?」
  「了解、了解!」就憑這一點,梁晨決定跟那個神秘男友賭上了,她要讓靜文知道,女生和女生之間的愛情更美麗!

  大學生活中,潘逸翔選讀了兩門科系:電機和物理,把時間當雙倍用,補足過去浪費的光陰,他要生命重頭來過。
  靜文樂於見他如此用功,每周末總在他的住處見面,以念書當作約會,以鼓勵代替纏綿,這樣的戀愛多像清純學生。
  但近來梁晨常打電話找靜文談心,一談就是好幾個小時,即使靜文在潘逸翔身旁,仍得不時接梁晨的電話。
  潘逸翔立刻察覺這情況,「妳是不是又給我惹什麼麻煩了?」
  才掛上電話,靜文就受到質詢,無辜抗議,「哪有?你不是叫我選女生來輔導,這學期我輔導的都是女學生呀!」
  「這些女生裡面有沒有同性戀?」他進一步問。
  「你怎麼知道?剛好有一個耶!」她真佩服他,資優生的腦袋果然不一樣。
  「妳這大笨蛋!」他早知她在這方面特別遲鈍,隨時讓人有進攻機會,「快把她的狀況說給我聽!」
  「她叫梁晨,梁山伯的梁,清晨的晨,很好聽對不對?」得不到他的共鳴,她只好繼續說:「今年高三,十九歲,留級過兩次,再逃課就要退學了。」
  即使還沒見到對方,他已警覺到這是個麻煩,而且是靜文最會惹的那種麻煩。
  「那又怎樣?她憑什麼占據我的時間?妳人在這裡,妳全部都屬於我。」他抱她坐到他腿上,滿心不悅。
  「拜托,我是輔導老師,當然二十四小時待命囉!」就算半夜三更,她也得處理學生突發的問題,這是理所當然的職責。
  「我也要上輔導課,妳先管好我再說。」他開始上下探索,左右進攻,「我嫉妒、我生氣、我不平衡,妳說我該怎麼辦?」
  「潘逸翔!」她手中文件散落一地,全因他煽情的舉動。
  「鈴~~鈴~~」手機再次響起,他卻不讓她伸手去接,故意丟到沙發底下,當作背景配樂。
  「別鬧了......」她努力要掙脫他,「我得接電話,可能有重要的事!」
  「沒什麼比我更重要,妳最好搞清楚!」他用行動讓她認知這事實,省得還要多費唇舌,這女人真是傻得可以了。
  他發起的這場國土回收戰非常徹底,讓她舉起白旗、完全淪陷,誰教她碰上一個只為她而活的男人呢?

  周末,江家來了兩位客人,餐桌上顯得更熱鬧。
  江志遠為他們介紹,「她叫梁晨,是我們小妹的學生。他叫潘逸翔,是我們大鵬航空未來的飛行員。」今晚大哥、小弟都不在,由他出面做中間人。
  潘逸翔和梁晨互相打量,早知對方不是簡單人物,然而此時並非廝殺良機,還是先察言觀色、收集情報為佳。
  「你們年紀差不多,大家做個朋友。」江志遠這語氣有點像媒人,他認為解決女同性戀者的問題,就是送她一個正港的男子漢。
  梁晨怎會聽不出這意思?隨即響應,「二師兄,我不喜歡他這一型的。」
  因為靜文是她的老師,她暱稱江家夫婦為師父、師母,剩下的當然就是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兄了。
  江志遠抓起這丫頭的耳朵,用力問:「不然妳是喜歡哪一型的?」
  「我喜歡像老師這一型的。」梁晨撒嬌的靠在靜文肩上,「又溫柔又漂亮,光聽聲音就覺得舒服,除非老師嫁人,否則我絕不變心。」
  潘逸翔臉上神情大變,這女孩擺明是說給他聽的,戰帖已下,看他如何接招。
  江志遠搖搖頭,「很遺憾,我妹已經有男朋友了。」
  「那算什麼?從來也沒見過,誰知道他還存不存在?」梁晨握起靜文的手,深情款款說:「老師,如果妳一直沒結婚,請讓我做妳的情人,可以嗎?」
  靜文總當她在開玩笑,「別鬧了,妳可是我的學生,這不成了師生戀?」
  梁晨做個鬼臉,「師生戀又怎樣?如果老師跟潘逸翔談戀愛,也算師生戀呀!只不過他是男生,我是女生,還不都一樣?」
  潘逸翔的表情更陰沉了,梁晨果然是個狠角色,一見面就猜出底細。
  江志遠實在聽不下去,拉起梁晨走向院子,「妳是不是在發春?體力充沛無處發洩?跟我來比吊單槓!」
  「我為什麼要跟你比?放開我啦!」梁晨鬼叫連連,手腕都瘀青了。
  「想追我妹,先得通過我這關,認命吧!」
  江易展和程曉玲移師客廳喝咖啡,對一場場好戲只含笑注視,反正年輕人嘛!就該這麼瘋瘋癲癲又神經兮兮的!
  當庭院充滿青春汗水及吆喝怒斥,廚房裡則是無聲勝有聲,潘逸翔一一洗好餐具,江靜文負責收到架上。表面看來平靜,其實暗潮洶湧。
  「轉給別的輔導老師。」潘逸翔不喜歡說廢話,一開口就切中要點。
  靜文愣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指梁晨的事,「不行,我好不容易跟她培養出感情,怎麼可以隨便放棄?」
  「感情?她的定義和妳相差太多。」他的視線盯在廚房門口,確定此刻沒有風險,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她被嚇著了!壓低聲量抗議,「拜托,這是我家。」
  「妳不照我的話做,那就沒得商量。」他的大手探進她裙裡,開始某種親密的處罰,又溫柔又殘酷。
  她必須咬住他的手指,才能忍住呻吟,「你不可以......討厭!」
  「還想逃?沒那麼簡單。」他將她壓在流理台前,低頭吸吮她白嫩的肌膚。
  「別那樣......隨時有人會進來!」
  事實上,由於他對空氣分子的了若指掌,最輕微的動態也能發現,根本不用擔心被發現,這不過是用來嚇唬她的伎倆。
  靜文想起母親曾說過,爸和媽的第一次是在飛機上,當時她無法理解為什麼,現在終於得以體驗,真不知該說是福氣或噩運?
  恐懼的驚慌、捉弄的樂趣,逐漸開發了欲望的果實,他們忘了身處何時何地,只能確定彼此的體溫,又是一陣強力發燒。
  「我答應你,我會好好開導梁晨,讓她轉移注意......」
  「我管她是什麼東西,我只要妳!」他深埋進她體內,無力控制,無法停止。
  櫥櫃上的碗筷遭逢地震,剛好被庭院的吶喊聲蓋住,男女歡愛的氣息蔓延,適時阻隔在客廳的咖啡香外。蟬聲唧唧,花香陣陣,一切就該如此發生。
  不知過了多久,傳來梁晨的哀叫,「老師,我快被操死了!二師兄他不是人,快救救我!」
  江志遠的大嗓門立刻跟進,「靜文妳別理她,這丫頭才做幾下就掛了!完全不是我的對手,簡直笑掉我的門牙,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隨便放話?」
  兩人一進廚房,發現潘逸翔正在削胡蘿卜,江靜文接過去搾汁,看來是分工合作,准備請大家享用。然而他的手有點抖、她的臉有點紅,架上碗盤震撼得有點離奇,那應該是果汁機的關系吧?
  「ㄟ,要不要我幫忙?」梁晨不太好意思,每次都讓老師費神。
  「妳能幫什麼忙?」江志遠隨腳踢開她,「除了喝果汁,妳還有啥用?」
  梁晨氣得齜牙咧嘴,「敢踢我屁股?你不想活了?」
  「那也叫屁股?」江志遠笑岔了氣,「沒胸沒屁股的,跟飛機跑道一樣!」
  打鬧雙人組來了又走,戰火從門口延燒到走廊,所幸廚房裡仍是一片祥和,只留下輕微的喘息聲。
  他舔去她額頭的一滴汗,「知道要聽話了?」
  「知道了......」她關掉果汁機,緩緩倒出第一杯果汁。
  架上碗盤仍在震動。

  沒過多久,梁晨發現事情不對勁,氣急敗壞沖到輔導室,「老師,妳最近很忙?找妳都說沒空!」
  「抱歉,我接了方老師的工作,什麼都不熟、什麼都要學,真頭痛。」靜文這話不是謊言,她確實過度操勞。
  方筱竹為了升上輔導室主任,這段期間都忙著研習和進修,企畫組的責任就落到靜文身上,其實這波人事變遷也是應該的,既然有新老師不斷進來,舊老師除了高升就是榮退,例如他們的上任校長。
  梁晨心底不是滋味,「那妳跟妳男朋友呢?妳會不會因為工作冷落他?」
  提到潘逸翔,靜文臉上露出甜笑,「還好他能諒解,最近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大部分都在睡覺,他煮好東西才叫我起來吃。」
  「這麼賢慧?」梁晨更火了,他簡直完美得欠扁!
  靜文沒察覺她的不悅,發起道德勸說:「妳也快畢業了,該想想自己的出路,不管升學或就業,總要有個目標,懂不懂?」
  「我就是不懂!」為什麼她不是男生,偏偏又愛女生!
  「慢慢來,這裡有幾本書,妳帶回去看一看,有什麼想法就告訴我,或者找我二哥也可以。」經過潘逸翔提醒,靜文才發現這兩人很投緣,所謂不打不相識,說不定就變成好朋友了。
  「干嘛找他?」梁晨接過書本,臭哼一聲。
  「他雖然跟妳打打鬧鬧,其實很關心妳的生活,上次他還特別交代我,如果妳畢業後沒事做,去大鵬航空打工也不錯,增廣見聞。」
  「是喔?」梁晨心底一陣驚喜,卻不想表現出來,轉個話題問:「老師,妳跟妳男朋友幸福嗎?」
  靜文想都沒想就點了頭,「幸福得有時候都想哭呢!」
  「真有這麼好?」梁晨還是不服氣,她認得出潘逸翔那家伙,跟她是同一種人,孤僻自傲又沒安全感,他憑什麼擁有靜文的心?
  「梁晨,我希望妳談場真正的戀愛。」靜文停頓一下,找出比較適當的說法,「我不是說妳以前的戀愛不好,我的意思是......如果兩人心心相印、彼此關懷,那樣的戀愛會讓人更成長。」
  梁晨一時呆了,她原本就覺得靜文很美,這時卻美得出奇、美得聖潔,難道真是那個潘逸翔,讓靜文有這種耀眼光芒?
  站起身,梁晨堅定道:「老師,妳告訴妳男朋友,我不會輸給他的。」
  「這什麼意思?」靜文聽不懂。
  「妳照我的話說就對了,不吵妳了,我要看書去!」拿起那幾本心理書,梁晨決定先從自己做起,如果她能更坦率、更可愛一些,應該就能談場真正的戀愛吧!

  第九章

  畢業典禮這天,潘逸翔如願得到雙學位,超優表現讓他連連擭獎、再三上台。
  「恭喜你畢業了。」靜文獻上花束,並在他臉上輕輕一吻。
  潘逸翔還嫌不夠,抱著她深吻許久,此舉讓四周同學為之嘩然,又是尖叫又是吹口哨,「帥喔!這是你女朋友?好可愛!」
  誰都看不出靜文芳齡二十七,她自己聽了也俏皮做個鬼臉。
  「難怪你都不參加聯誼,原來早就有『家眷』了,真是深藏不露!」
  潘逸翔平常獨來獨往、冷淡陌生,大家都不敢開他玩笑,現在是最佳機會,怎可不多多利用?
  「謝謝你們對逸翔的照顧,他一定很討人厭吧?」靜文也乘機虧他一下。
  同學們群起附議,「沒錯、沒錯!優秀得要命,我們都快混不下去了!」
  潘逸翔總算開了金口,「你們這些凡人想跟天才比?回家睡覺作夢吧!」
  「潘先生可腔得咧!拜托潘太太幫我們教訓他一頓!」
  歡鬧聲中,出現了兩個意外的來賓,那是潘逸翔的雙親:潘冠緯和李虹儀。
  兩個月前,靜文透過許多管道,終於聯絡到這對已離異的夫妻,讓他們知道逸翔這幾年來的情況,並邀請他們來參加畢業典禮。原本她不抱太大希望,也沒告訴逸翔,沒想到他們真的出現了。
  多年不見,為人父母的也尷尬、為人子女的也尷尬,一時間竟無語相對。
  「謝謝你們撥空過來。」靜文先微笑致意,「我就是寫信給你們的江靜文,我在清傳高中擔任輔導老師。」
  潘逸翔立刻加上一句,「她是我女朋友。」這是說明事實而非征詢意見,他的所作所為都與他們無關。
  李虹儀咳嗽幾聲,把花束遞給兒子,「恭喜你畢業了。」
  「我也恭喜你畢業了。」潘冠緯做出同樣動作。
  潘逸翔瞪著那兩束花,那是他小時候常看到的花,母親總在客廳插上一瓶海芋,還說這是爸媽的定情花,意思是:「海誓山盟,永志不渝」。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在這時出現?還帶著最讓他懷念的花?這不公平,他們以為可以水過無痕,他們想得太天真了!
  氣氛僵持,靜文適時化解,「我幫他拿著好了,謝謝你們。」
  潘冠緯和李虹儀默默感激她的貼心,他們也明白,不是一束花就能消弭隔閡。
  靜文收下花束,若無其事提出邀約,「對了,我跟餐廳預約了四個位子,如果你們有空的話,一起吃個飯好嗎?」
  潘冠緯和李虹儀都點了頭,之前他們在信中都知道這事,卻不曉得兒子是否歡迎他們,尤其是在慶祝他畢業的這天。
  靜文刻意忽略逸翔的臭臉,「那麼晚上六點,我們在翡冷翠餐廳見,到時再好好聊,現在逸翔的同學正等他拍照呢!」
  「謝謝妳。」潘冠緯點頭說。
  「晚上見。」李虹儀揮揮手,面露苦笑,
  雙方告別後,潘逸翔才低聲問:「為什麼這麼做?」
  靜文早知會被他責問,「因為......我希望你們見個面,溝通一下,對彼此都好。」
  「妳是我的女朋友,不是我的輔導老師,妳沒有權利自作主張!」
  這四年來,他極少失去自制,除非又有情敵出現,他對她總萬分呵護,彷佛她是朵嬌弱的小花,然而一扯到他的雙親,立刻讓他理性全無!
  她受驚的一震,囁嚅道:「對不起......」
  不遠處,同學們正在呼喚,「逸翔、靜文,快過來拍照!就差你們了!」
  潘逸翔根本沒那興致,抓起靜文懷中的兩束花,用力塞進一旁的垃圾桶,他恨透了這些海芋,什麼海誓山盟,永志不渝,全都是騙人的!
  「走!」
  回到潘逸翔的住處,他把手中雜物一丟,走進房間反鎖上門,留靜文一人在客廳。
  「逸翔,你生氣了?你開門好不好?」房裡沒有回音,她靠在門邊聆聽,「你不會做什麼傻事吧?難道我不再是你活下去的理由?」
  她怕他受到太大刺激,一時又想不開傷害自己,那是她最不願看到的。
  房門開了,強風隨之襲來,他抓起她的肩膀,頭發全亂了,表情像瘋了。
  「如果不是妳,我還需要活著嗎?」她是他最愛的人,他只要為她而活,其它人都別想讓他受苦,但為什麼偏偏是她要勾起他的回憶?
  自從兩人感情穩定後,這是她第一次看他失控,因此她任由他發洩,只以小手撫摸他的頭發,等他逐漸平靜下來。
  狂風掃過屋內每個角落,卷起一切又拋棄一切,直到能粉碎的都粉碎了,他倆是唯一的幸存者,身體毫發無傷,心中卻無法形容。
  「我不想見他們!」他緊抱著她,反復強調,「我不想見他們!我不想見他們!我不想......」
  喊到最後,他喉嚨沙啞了、眼眶發熱了,仍不知如何收拾情緒。
  「我在這兒,我會永遠陪著你,不管發生任何事。」她唯有再三保證,這是她掀起的風暴,她就該全部承受。
  只是,她的愛能撫乎他的痛嗎?這仍是個未知數。

  當他們抵達翡冷翠餐廳,整整遲到了一個小時,靜文連忙道歉,「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至於原因,她實在說不出口,難道能說是逸翔發狂了?
  潘冠緯手握佛珠,面露微笑,「只要人來就好了。」
  李虹儀則說:「騎車要小心,慢慢來沒關系。」
  剛才透過玻璃窗,她看到兒子騎車載女友的畫面,她從沒看過他那種表情,像是全世界的幸福都寫在他臉上。
  「對了,這是我們要送給你們的禮物。」稍早潘冠緯和李虹儀商量好,選了一對鋼筆送給這對小情侶,或許有機會在他們重要的日子用上。
  潘逸翔彷佛聾了、啞了、毫無反應;靜文代為收下,「謝謝,我們會珍惜的。」
  四人相對而坐,忽然無話可說,靜文試著化解沉默,「你們應該有話想跟逸翔說吧?難得見面一次,請別錯過這機會。」
  潘冠緯和李虹儀相對一望,兩人決定鼓起勇氣,一吐多年來的心聲。
  李虹儀首先自責道:「我知道逸翔不願提起,但我必須道歉,當初我太傻了,以為是邪靈作祟,還請道士來驅魔,現在想起來多可笑......」
  潘逸翔僵硬坐在靜文身旁,握住她的手作為依靠,他以為自己夠堅強了,回憶仍不請自來,只因他記得太清楚,一閉眼就能看到--
  屋內香煙繚繞、紙錢飛舞,小小的他被放在神壇上,道士們口中念念有詞,手執各貳道具,企圖解開他身上的咒語。
  當他們發現這男孩的力量更強、更大,他們嚇得落荒而逃,宣稱他是不祥的化身,必須被完全隔離,否則身旁親友將受苦受難。
  李虹儀說完當年經過,潘冠緯繼續下去,「我還找過各種醫生,給他做精神分析,甚至打算開刀,讓他變成普通小孩,當然這都是白費工夫......」
  潘逸翔又看見了--那個小男孩被各種儀器圍繞,許多穿白衣的人拿他當動物觀察,記錄他一切生理狀態,彷佛他毫無感覺和情緒,直到某天檢驗室無故爆炸,穿白衣的人都受傷了,只有他冷冷看著這一切。
  因為恐懼、因為無知,他被迫成為自閉兒,沒人敢接近他,包括他的父母。
  聽著這故事,靜文從不寒而栗到感傷落淚,本以為她已經夠了解他,卻沒猜到他的痛楚那麼深、那麼重,他說得對,她確實太天真了!
  倘若是她經歷如此虐待,而今還能面對生活、還能愛人以及被愛嗎?他的堅強超乎她所想象,他的重新出發完全是個奇跡,她沒有自信能做到像他一樣。
  沉靜中,潘逸翔拿出紙巾為她拭淚,「哭什麼?妳這麼幸福還敢哭?」
  「對不起......我......我不該自作主張......讓你又想起不愉快的回憶。」她靠在他肩上哽咽,「這些事情你從未提過,我......聽了好難過......」
  「笨蛋!妳哭成這樣,更讓我生氣。」她可知道,就因她晶瑩的淚水,滌清了他蒙塵多年的心。
  看到這畫面,潘冠緯和李虹儀彷佛看到當年的彼此,他們也曾青春年少,一起一歡笑一起落淚,只是怎麼會愈走愈遠,松開了緊握的雙手......
  「後來,在你上小學前,我們就離婚了,現在也各有家庭......」李虹儀擦去眼角的淚滴,「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做你的母親,只是一直想對你說抱歉,對你可能沒有意義,謝謝你願意聽我說完。」
  潘冠緯深吸口氣,「看你找到自己的方向,又有這麼善良的女友,我為你感到高興,如果還有來生的話,但願我們能結善緣,別讓悲劇一再發生。」
  近年來潘冠緯虔心修佛,他相信任何沖突都可能化解,只要彼此敞開胸懷,就在一念之間,業報也能轉為福報。
  潘逸翔仍然面無表情,有些事並非一朝一夕可改變,他扶起啜泣的靜文,沉聲道:「我要帶她回去了,她需要休息。」
  「江老師......不,江小姐,謝謝妳為我們做的努力。」潘冠緯深深一鞠躬,在心中為他們祝禱。
  李虹儀再次道歉,「江小姐,妳別太難過,我真的很抱歉。」
  靜文輕輕點頭致意,依偎在潘逸翔懷裡,她不確定自己做的是對是錯,揭開這些傷心往事,對他來說會有好處嗎?
  臨走前,潘逸翔回頭說了句,「你們自己保重。」除此外,他無話可說。
  盡管如此,這對潘冠緯和李虹儀已是足夠,身為最糟糕、最殘忍的父母,他們不敢抱任何奢望,只是兒子一句善意的話,就讓他們多年來的歉疚得到安慰。
  走出餐廳,靜文默默坐到機車後座,抱住潘逸翔的身體,感覺他跟她一樣顫抖。
  「逸翔?」她不曉得他怎麼了?
  他摸摸她的手,抬頭眨眨眼,「沒事,只是有沙子吹進眼睛。」
  她知道他在說謊,能夠馭風的他怎麼可能讓沙子吹進眼睛?於是她了解,在他心中那冰冷角落,正在此刻融化。

  某個秋天的傍晚,江家門口響起熱切招呼,「師父好!師母好!」
  高中畢業後,梁晨根本不知自己要做啥,就照靜文所提議的,到大鵬航空公司打工,此外還得來江家「受訓」,請江志遠做她的家教老師。
  「還是這麼有精神,很好、很好。」江易展拍拍她的肩膀,「我聽師母說妳工作的態度非常認真呢!」
  「因為有師母英明的教導,睿智的啟發,否則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師父你真的好幸福,娶到這麼聰明能干的老婆,她可是我們空服部的教主耶!」
  自從進入大鵬航空後,她才知道女人的能耐有多強,師母平常在家慈祥親切,工作時卻威儀萬千,眾人唯有俯首稱臣。
  江易展被逗得笑開懷,「說得也是,我常想我前世不知積了什麼福,這輩子才碰到如此良緣,真是賺到了!」
  「你們少在那邊捧我了。」程曉玲換過衣服走下樓,「梁晨呀!志遠在他房裡,妳直接進去就行了,我跟妳師父出去一下。」
  「是!師父、師母請慢走!」
  目送江家夫婦之後,梁晨態度一轉,目露凶光,江志遠那笨豬果然還在睡,她得用力踢才能叫醒他。
  「二師兄,你是要睡到公元幾年啊?還不給我振作一點!」
  「哦~~妳來啦?」他邊打呵欠邊走進廁所,完全不顧形象。兩人已習慣這種相處模式,反正沒把對方當異性看,輕松自在就行了。
  當他梳洗時,她從冰箱拿出飲料,又從書櫃拿出教材,彷佛這是自己家。
  「今天要上什麼?」江志遠老師抓抓後腦問。
  「理化。」梁晨噘嘴回答,她最討厭這門課了!但沒辦法,誰教她答應靜文要用功念書,即使她還不知道未來要念什麼科系。
  靜文說過,在機會來臨之前,必須自己先做好准備,所以她只得多多學習囉!
  兩小時「霧裡看花」的課程後,梁晨倒在窗邊呼吸新鮮空氣,她需要洗洗腦,把那些公式規則全忘光。
  江志遠也走到窗邊,感覺精神煥發、活力充沛,「喂!我看妳愈來愈有進步了,牛頓地下有知也會感動。」
  「是嗎?」她不予置評。
  「對了,妳知不知道,逸翔大學畢業了,而且要進我們大鵬航空?」公司第一次征召國防役男,潘逸翔就以榜首考進,往後四年都將做他們的學弟,除了薪水、年資照算,役滿將升為正式飛行員。
  梁晨整個人跳起來,咬牙切齒,「我早猜到了,那家伙!」
  他不解的望著她,「妳這什麼反應?好象對他很有意見?」
  「豈只有意見而已?」她是不想讓靜文為難,否則早拆穿他的假面具,「總有一天他會鬧出大新聞的,我保證。」
  「一提到他,妳就變得怪怪的,是不是暗戀他?」江志遠想起大哥說過,女人心連愛因斯坦也解不開,雖說梁晨外表不太像女人,或許仍有微妙的女人心。
  她瞪大了雙眼,彷佛他頭上長出仙人掌,繼而發出怒吼,「暗戀個屁啦!」
  「說話這麼不干淨,看我怎麼幫妳刷牙?」他的耳膜差點破裂,抓起她就是一頓痛毆,反正他跟她隨便慣了,也不當她是個女人。
  混戰中,除了硬骨頭碰硬骨頭,他彷佛還摸到軟綿綿的東西......
  「你放開我!」她抱住自己胸前,突然一陣臉紅心跳,可惡,她是怎麼了?
  「咦,這種觸感是......」他終於領悟過來,以嚴肅表情對她說:「梁晨,妳雖然沒什麼料,但有句話說自然就是美,勸妳別用這麼厚的胸墊,我不希望妳自欺欺人。」
  她臉上紅到不能再紅,並非因為害羞,而是怒火奔騰,狂燒不已,最後化作閃電聲響,「江-志-遠-你-是-豬!」
  同一時間,客廳裡,江易展轉向妻子問:「好象有人在叫我們家老二?」
  「他自己聽得到,別管他。」程曉玲放下雜志,「咱們出去散個步。」
  「為什麼?不是才剛回來?」他不懂,女人的邏輯一向是個謎,三十五年前如此,三十五年後也如此。
  她眉頭一挑,冷冷的問:「你是在跟我抱怨嗎?」
  「沒、沒有。」他立刻站起,為她開門,「我萬分榮幸、萬分樂意。」
  她在他頰上一吻,俏皮的問:「當初要是沒有我,看你今天可怎麼辦?」
  「我不敢想象,那太可怕了。」他才不想當一輩子處男,他可能會駕機自殺,說不定還拖累全部乘客。
  走出家門,她才偎進他懷裡,「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少根筋!四個孩子偏偏都像你,傻透了!」
  「傻人有傻福,可能他們會遇到聰明的對象。」他抱住妻子肩膀,靦腆一笑。
  「這回算你答對了,傻瓜!」她再次為自己的決定喝采,當初押他到洗手間果然是正確的。

  第十章

  同一個夜晚,潘逸翔和靜文躺在床上,滿足於激情後的溫柔,就著一盞朦朧燈,共享溫馨片刻。
  他一邊撫弄她的發,一邊談起計畫,「我們要准備一下,讓妳家人認識我。」
  「他們不早就認識你了?」她抬起頭問。
  「那不一樣,他們又不知道我們的事,」這小笨蛋,他摸摸她的頭,心想若沒有他在她身旁,她可該怎麼辦?
  「哦!」她又窩進他懷裡,吸取他的體溫。
  「我知道妳大哥的用心,他跟他女友交往十年還沒結婚,就是要等妳找到理想對象,本來我想等時機再成熟一點,但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盡快公開對妳大哥比較好。」
  「嗯......」她也覺得有道理,「大家會不會嚇一跳?」
  「恐怕會先教訓我一頓。」他有自知之明,學長們沒那麼容易放過他,竟然隱瞞了這些年,還教靜文左等右等,完全不可原諒!
  「等等!」她胸口一陣惡心,下床沖向洗手間,卻又吐不出什麼。
  他跟在她身後,拿熱毛巾替她熱敷,語帶猶豫的問:「靜文,妳會不會是......」
  「吃壞肚子了?」
  她的遲鈍再次讓他驚訝,強忍住笑意說:「當然那也有可能,不過我是想問妳,有沒有可能懷孕了?」
  「對耶!」雖說他們每次都有作防備,受孕機率很小,還是有可能呀!而且仔細想想,這個月好象遲到很久了,她都不記得上次月經是什麼時候?
  「如果妳懷孕了,我們就得......」
  「做爸爸、媽媽?」她眨著大眼接完他的話。
  唉~~愛她就得愛她的一切,既然他這麼聰明,搭配她的傻氣剛剛好,「當然那是必要的,不過在那之間,我們得盡快結婚。」
  「是喔?」她想都沒想到這點,「我爸媽會怎麼說?我三個哥哥都還沒結婚呢!」
  「一切交給我,妳只要乖乖的嫁給我。」事情比他預料得更早了些,但無所謂,他隨時准備好與她共組一個家庭。
  「可是......你都沒向我求婚......」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這女人,該傻的時候偏偏不傻,他額上冒出冷汗,「妳希望我怎麼做?」
  她歪著頭想了想,「不知道!跟你在一起太久,好象沒有感動也沒有浪漫了,如果只為了小寶寶結婚,不是很無聊嗎?」
  女人心果然是門難修的科目,每當他以為理所當然,她卻故意要難倒他!學長們說得沒錯,即使再單純的女人也不單純,男人只有兢兢業業、如履薄冰了!
  「靜文,妳聽我說......」
  「啊~~好無聊、好無聊!」她跳開他的懷抱,像只小鳥般的吱喳著,「我不想結婚,我不想生小孩,我要再多談幾次戀愛嘛!」
  「拜托妳冷靜點,這可能是懷孕初期的不正常現象,妳千萬別沖動,我立刻陪妳去看醫生,讓我們聽聽專家的建議......」
  寧靜的夜晚泛起漣漪,唯有戀愛中的男女,才能體會那高潮起伏!

  第二天早上,一進門,甚至還沒打招呼,潘逸翔的雙膝已落地,以發自胸膛的聲音懇求,「江伯父、江伯母,江大哥、二哥、三哥,請你們把靜文嫁給我!」
  江家人原本正在泡茶閒聊,目睹這突如其來的畫面,每張臉孔都呆住了。
  「這怎麼回事?」程曉玲驚呼一聲,「逸翔,莫名其妙的你跪什麼?快起來呀!」
  江志翰眉頭打結,抓住重心問:「還說要把靜文嫁給你?拜托,你比她還小四歲,她是你的高中老師,而且她早就有男朋友了!」
  江志遠這回腦袋轉得比較快,「靜文,妳怎麼會跟逸翔一起出現?妳說的那個男朋友該不會是他吧?」
  身為大哥,江志宏已嗅到不對勁的氣息,「現在逸翔考進大鵬航空,也算達成他的理想了,那麼......妳所等的就是這天?」
  「等等,等等,我聽得都胡塗了。」江易展揮動雙手,轉向女兒問:「靜文,妳別只站在那兒,妳給大家解釋一下。」
  靜文咬著下唇,心中撲通直跳,「嗯......就像大哥說的那樣......我等的人就是逸翔......對不起,隱瞞你們這麼久......」
  說完後,她以為會有大叫大跳的場面,沒想到他們受到過度震驚,只能啞口無言、呆若木雞。
  潘逸翔用力朝地板磕頭,「請相信我會給靜文幸福,我懇求你們!」
  「你這小子......」江志翰差點呼吸不過來,指著潘逸翔罵,「處心積慮、用盡好計,一有空就往我們家跑,原來貪圖的就是我妹!」
  「算算時間,從你高三那年就開始接近我妹了,你一定用了什麼骯髒的手段,否則我們靜文怎麼可能跟你談師生戀?」江志遠罵得口沫橫飛,面色漲紅。
  江志宏最為激動,差點要動手動腳,「更可惡的是,靜文為你等了這麼多年,你可知道追她的人有多少打?從門口排隊都排到馬路上去了!你算個什麼東西,竟敢讓我們小妹苦等?你混帳!」
  潘逸翔無以作答,只有用力磕頭,「請相信我是誠心誠意的,我這輩子只愛靜文一個人,我會用全部力量保護她、照顧她!」
  潘逸翔的額頭都破皮了,靜文開口替他求情,「哥,你們別怪他,其實我是自願的,而且現在不結婚也不行......因為我已經懷孕了......」
  聽到這消息,三兄弟又是大驚,潘逸翔則是磕頭更快、更重。
  「你進來一下,我們好好談談。」
  「既然木已成舟,大家也就別見外了。」
  「沒錯,你應該早點習慣我們的家風。」
  三兄弟伸出強壯的手臂,合力將潘逸翔架進書房,隨即傳來野獸般的怒吼。
  不用猜也知道,裡面正在進行嚴刑拷打,但潘逸翔心甘情願接受,因為他明白,在學長們凶狠的外表下,都是充滿關懷的心,要他做個好丈夫、好父親。
  靜文站在原地,反而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面對爸媽。
  「坐下來,喝口茶。」江易展倒杯熱茶給女兒。
  程曉玲哼哼一笑,「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居然沒看出來,真慚愧。」
  「你們別生我的氣,因為以前情況不明朗,我不敢讓你們知道嘛~~」女兒就是女兒,撒嬌功夫天生具備。
  江易展隨即融化,「爸爸實在太驚訝,也太捨不得,妳真的要結婚生子了?」
  程曉玲也湧出母愛,握住女兒的手,「逸翔這孩子我們都認識,他比同齡的年輕人成熟很多,我們不是不贊成,只能說是嚇到了吧!」
  「爸~媽~」靜文坐到父母中間,讓他們將她擁抱,就像小時候那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就要變成媽媽了耶!我又不會煮飯、做家事、帶小孩,怎麼辦?」
  「那些都不是問題,只要有愛就能解決。」
  「當年我們什麼都不懂,還不是把你們養到這麼大?」
  程曉玲和江易展哄著女兒,完全忘了這些年的隱瞞;至於潘逸翔就沒這麼幸運了,面對三位愛妹心切的大舅子,他的修行才正要展開呢!

  敲門後,靜文走進校長室,「校長,請問你現在有空嗎?」
  「當然有。」陳威年推開滿桌文件,盡管剛升上校長忙得不可開交,他對老師、學生總有求必應,更何況靜文是他的好朋友!
  「是這樣的,我......我下個月要結婚了。」靜文從背後拿出喜帖,臉蛋微微發紅。
  「真的?恭喜、恭喜!」陳威年驚喜萬分,站起來與她握手恭賀。
  「謝謝。」他的反應讓她安心許多,此時應該最適合提出要求,「如果方便,想請校長做我們的證婚人。」
  「那有什麼問題?妳不找我要找誰?」他笑得眉開眼笑,順便打趣道:「話說回來,妳掩飾得可真好,我從沒聽說妳交男朋友,原來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不好意思,我是想等時機成熟再告訴大家。」
  「這樣我就不用愧對妳爸媽了,否則他們一定會怪學校和學生,害妳沒時間找尋自己的幸福。」他常勸她別只顧輔導學生,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畢竟老師也要有感情生活,才能體驗完整的人生。
  「請別這麼說,我覺得做輔導老師很有成就感。」
  「那就好,讓我看看這個幸運的男人是......」打開喜帖,他的雙眼突然睜大,「這麼巧,跟我以前的學生同名同姓!」
  她早料到這情況,只能硬著頭皮回答,「事實上,就是您認識的那個潘逸翔......」
  陳威年噗哧一笑,「別開玩笑了,那小子就算變成同性戀我也不意外,但他怎麼可能找老師談戀愛?我敢說他最討厭的人就是老師了。l
  既然如此,她只得打出王牌,「其實......我已經懷孕了,下學年要請產假。」
  「什麼?!』他趕緊扶正自己的眼鏡,才不會掉得滿地找。
  靜文滿臉通紅,深深一鞠躬,「真抱歉,我身為老師卻跟學生談戀愛,不過他現在已經有穩定工作,我們雙方家長都同意了,希望校長也能祝福我們。」
  陳威年喝口溫水,稍微消化一下這意外驚喜,「太不可思議了!我記得以前潘逸翔誰也不理,只有在高三下學期稍微跟我親近些,我從來沒發現妳跟他竟然......」
  「當時......我輔導過他幾次,畢業後一直有聯絡,所以......交往到現在就決定結婚了。」她盡量說得輕描淡寫,雖非真相也不是謊言。
  「哇啊~~」陳威年仍受震撼,「真想不到你們會在一起,這該說是緣分吧!一旦碰到了,躲也躲不掉。」
  她試探著問:「這樣的話,你還願意為我們證婚嗎?」
  「愛情不分年齡、階級、種族,就算同性戀也無妨,我當然要見證你們這場婚禮,想必精采可期。」陳威年並非老古板,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接受事實。
  「謝謝校長。」靜文終於放心了。
  「對了,我是不是第一個知道這好消息的人?」他興奮的摩拳擦掌,「讓我來替妳宣傳一下怎麼樣?」
  「我確實還沒告訴其它人,不過......有必要宣傳嗎?」她打算低調行事的。
  「好久沒用麥克風,讓我來測試一下。」他走到校長專用播音機前,東拼西湊的組裝起來,這可是他升上校長的第一次。
  「校長,你該不會是想......」靜文咳嗽幾聲,「拜托不用麻煩了。」
  「客氣什麼?應該的、應該的!」陳威年准備就緒,當下課鍾聲一響,他緊接著向全校廣播,「校長室報告、校長室報告,本人很高興在這裡宣布,輔導室唯一單身的江靜文老師,即將於下個月舉行結婚典禮,對象是傑出校友潘逸翔先生,請各位老師、同學為他們拍手祝賀一分鍾!」
  由新任校長首創的「結婚報告」,立即獲得熱烈掌聲,以及驚聲尖叫!想不到那個可愛的輔導老師要結婚了,而且是跟本校畢業生,說不定曾經是師生戀呢!
  全校歡聲雷動中,尤其以輔導室最激烈,主任方筱竹和所有同事都嚇呆了,這個靜文平常溫柔單純,是大家公認的乖乖牌,現在居然說結婚就結婚,對象還是他們發起過「輔導獎金」的學生潘逸翔!
  「江老師,還滿意我的報告吧?」陳校長得意笑問。
  眼看大勢已去,靜文除了苦笑別無選擇,「謝謝校長的大力宣傳,我想我可以省下發帖子的功夫了。」
  不用猜,當她走出校長室,已是全校最閃亮的一顆星!

  初夏的夜晚,婚宴選在清傳高中禮堂舉行,原本稍嫌悶熱的天氣,在今晚卻是涼風習習,讓人心曠神怡。
  「好舒服的風~~」
  「天公作美,喜氣洋洋。」
  走進布置成飛機的會場,來賓們彷佛走進頭等艙,由穿著空服員制服的服務生接待,事實上他們真的是空服員,全是程曉玲帶過的屬下,包括梁晨在內。
  「各位貴賓晚安,我是空服員梁晨,歡迎您搭乘這班愛之旅飛機,我們為您准備了各式料理,請您盡情享用,如有任何需要,請跟您身旁的空服員洽詢,我們將很樂意為您服務,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
  廣播後,梁晨將麥克風交給江志遠,兩人的手碰了一下,有如觸電般跳開。
  「各位旅客您好,我是機長江志遠,本班機已抵達清傳高中,目前天氣良好,氣溫適中,正適合談情說愛、你儂我儂。請務必把握良辰美景、花好月圓,讓我們珍惜眼前人、傳達心中愛,生命將下再有遺憾。」江志遠愈念愈有感觸,老媽寫的這段話真有道理,為什麼他不立刻照著去做呢?
  其實原本該由老大江志宏發言,但他已哭紅了雙眼,嗓音哽咽,無法上場。至於他女友也哭紅了雙眼,因為在這場婚禮之後,他們的愛情長跑也將開花結果,她終於如願成為下一個新娘。
  身為證婚人,陳威年上台發表感性致詞,「江靜文老師是我們輔導室的楷模,輔導學生不遺余力,連婚姻大事都答應了。這不是每個老師做得到的,至少我就做不到,叫我跟潘逸翔結婚,免談!」
  台下笑聲混合掌聲,陳威年暫停片刻,等眾人安靜才繼續說:「潘逸翔先生一度是輔導室的頭痛人物,經由江老師的愛心感化,成為飛行界的優秀人才。記得以前放學後,潘逸翔先生常向輔導室報到,現在畢業了,他還是乖乖的向輔導老師報告,我在這裡祝福他們,愛的輔導課永遠上不完!」
  這番致詞獲得熱烈回響、連聲叫好,簾幕後則站著今晚男女主角,身穿禮服等待被介紹,聽到這裡不禁搖頭歎息。
  「校長真愛出風頭。」潘逸翔低聲說:「我的台詞都被他搶光了。」
  「你這還算好,以後我可慘了,在學校裡怎麼見人?」靜文羞得耳根都紅了,「如果有學生找我上愛的輔導課,我能說不嗎?」
  「不准做那種蠢事!我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懂不懂?」經過多年努力才有今天,他可不想再惹麻煩,偏偏他有個超會惹麻煩的妻子。
  「你凶什麼?我不跟你結婚了啦!」她超委屈的,當初她可是滿腔愛心耶!
  開玩笑,他怎能讓到手的新娘落跑?當鐵腕手段不再生效,就得改成懷柔政策,「別在這時候離開我,妳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哼,老套!」她才不像當年那麼好哄。
  布幕升起那l刻,所有來賓高聲歡呼,因為他們看到新郎已等不及,將新娘擁入懷中深吻,這趟「愛之旅」果然行程豐富、滿載而歸。

  多年後
  「媽,妳快點好不好?」小男孩在門口聲聲催促。
  「好啦~~」靜文梳攏一頭長發,歎口氣對兒子問:「你急什麼?時間還早。」
  小男孩手執玩具飛機,決心堅定,「我要趕快看到爸爸,我要跟爸爸玩風箏,每次都飛得好高喔!」
  「你們可真愛玩。」父子倆一玩起風箏就沒完沒了,尤其是在沒風的天氣,只有他們的風箏飛上青天,看得左右人群都不明所以。
  小時候玩風箏,長大後玩風帆,潘逸翔決定給兒子最「風盛」的童年。
  走出房,靜文看到桌上的早餐只用了一半,「小誠,你怎麼又沒吃完?」
  小誠不愧是小誠,非常誠實的回答,「妳煮的東西好難吃,除了爸爸,都沒人
  愛吃。」
  「你這孩子!」她想開罵卻沒資格,因為她自己也不吃。
  小誠哈哈笑起來,就像他父親一樣愛逗母親,忽然間一陣強風卷入,他立刻停止笑聲,那是爸爸回來了!
  果然,大門被打開來,由於班機提早抵達,潘逸翔迫不及待要回家,卻聽見兒子和妻子的對話。
  「小誠!你剛才說什麼?」潘逸翔的嗓音不怒而威,已是正機長的他穿著制服,流露出成熟男人的味道。
  「對、對不起嘛~~」小誠知道自己慘了,爸爸有多愛媽媽他最清楚了。
  靜文走向廚房,讓老公去輔導兒子,至於她則立志雪恥,非要做點能吃的東西出來!微風吹得人心動,她知道他總在她身旁,無處可躲,這風狂的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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